一个守卫抬手扶了帽檐,另一个迅速扫了眼东墙角落——那里有道新裂的砖缝。
沈微澜眼角一跳。她没动,只是慢慢垂下眼,像是被吓住了一样。可指尖悄悄掐进了掌心,用疼让自己清醒。
谢云峥靠在柱子上,铁链随着呼吸轻轻响。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她不该在这。”
“谁放她进来的?”沈微澜回了一句,嘴唇几乎没动。
“后角门。”谢云峥顿了顿,“昨夜有人换岗,说是老夫人那边传的话。”
沈微澜记下了。她闭眼思索这几天的事。春棠账本上的药粉是前天发现的,秋蘅说那味道像炒糊的芝麻。而那天下午,他们刚从城南茶会回来。
茶会上有个姓陈的技术匠人,说是肚子不舒服,离席了快半个时辰。回来时袖口沾着灰,还解释说是蹲太久腿麻,撞了灶台。
当时没人多想。
现在回想,那人身形不高,说话慢吞吞的,可每次讨论机关图纸,总能“顺嘴”问出关键尺寸。比如第三层阵眼的承重比例,原本只有核心几人知道。
她手指在袖口轻叩三下。
冬珞坐在几步外,麻绳勒着手腕。她眼皮动了动,没抬头,但脚尖微微蹭了下地上的碎瓦——那是回应。
沈微澜心里有了底。
她假装调整坐姿,顺势踢去一块刻有‘茶会、离席、药粉’的玉片碎片,冬珞足尖一碾便感知到其意。
冬珞不动声色,忽然用力挣了下绳子,发出“吱”的一声轻响。守卫转头瞪她,她便低头喘气,像是真挣扎累了。
等那人移开视线,她用指节轻轻敲地,三短两长,传递着‘灰里有焦味’的信息。
沈微澜瞳孔缩了下。
和她指腹闻到的一模一样。
不是巧合。那个匠人房间里烧过东西,而且是那种特制药粉,遇热会散发芝麻香,专门用来追踪接触过密件的人。秋蘅说过,这药出自北地秘坊,市面上根本见不着。
能搞到这种药的,要么是敌方高层,要么……早就混进来了很久。
她睁开眼,看向谢云峥。他也在看她,眼神沉着。
“你觉得是谁?”他问。
“还没法说。”她摇头,“但一定跟那次茶会有关。我们走的时候,是谁负责收图纸?”
谢云峥皱眉:“是你让春棠带走的。她说要回去核对账目,顺便整理资料。”
“可她那天根本没回房。”沈微澜想起什么,“我后来在西厢看见她,说是在查柴房地道的事。”
“夏蝉提过那条路。”谢云峥接话,“但她是自己想起来的?”
两人同时沉默。
如果有人提前引导她去查那条地道,再故意留下痕迹让人发现,就能制造“我们在排查”的假象——实则所有动作都在对方眼皮底下。
这才是最可怕的。
敌人不止知道他们的计划,还能预判他们会怎么反制。
沈微澜缓缓吐出一口气。她不能再按常理想了。
她转向冬珞,低声问:“你还记得那天检测药粉时,除了春棠和你,还有谁的衣物上有残留?”
冬珞声音很轻:“谢大人剑鞘内侧有一点,但很淡。像是无意碰上的。”
“剑鞘?”沈微澜盯住谢云峥的佩剑。
他摇头:“我没碰过任何文件。那天回来后,剑一直挂在墙上,直到今早才取下来。”
“那就不是你主动接触。”沈微澜眯眼,“是有人借你的剑做过什么。”
比如,把带药粉的纸卷塞进剑鞘夹层,再放回去。既不会引人注意,又能确保信息传出。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黑袍人怎么那么确定玉简是真的?连显纹膏都准备好了?”
“因为图本来就是真的。”谢云峥声音低沉,“只是残的。”
“但他连怎么显影都知道。”沈微澜盯着桌上那盒显纹膏,“这不是临时起意。他清楚我的习惯——哪类图纸用什么加密方式,甚至知道我会留一手。”
这意味着,对方已经观察她很久了。
不是一天两天,是一步步跟着她的思维走。
所以才能提前布局,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别人画好的线上。
她闭了闭眼,重新梳理时间线。
茶会——匠人离席——账本染药粉——柴房地道被查——药粉重现——玉简暴露。
环环相扣。
问题出在哪?
她猛地睁眼:“那天去茶会,是谁提议走东街那条路的?”
谢云峥愣了下:“好像是……陈匠人。他说那边新开了一家茶馆,老板认识我们府里的管事。”
“我们府里的管事?”沈微澜冷笑,“哪个管事?”
“不清楚。”谢云峥摇头,“我没细问。”
沈微澜心往下沉。
又是他。
每一次看似无意的建议,其实都在把她往某个方向推。
她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黑衣人押着柳若蘅进来,把她丢在厅中央。她嘴里塞着布,脸上有擦伤,眼神却清醒得很。
其中一个守卫走到高台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另一人点头,转身离开。
沈微澜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厅里安静了几息。
然后,她听见谢云峥极轻地说:“他们在等消息。”
“等什么?”
“等验玉简的结果。”
“可那玉简已经是真的了。”沈微澜皱眉,“为什么还要等?”
“也许……他们要确认的不是图。”谢云峥盯着门口,“是确认你有没有撒谎。”
沈微澜心头一震。
她在交玉简时划下的那道痕,只有她认得。如果对方真懂她的加密逻辑,就会注意到那个细节——那是她标记真伪的方式之一。
要是他们发现了,就知道她留了后手。
要是没发现,说明他们掌握的只是表面信息,真正的核心仍在她手里。
这才是僵局的关键。
她必须赌一把。
她看向冬珞:“你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回来?”
冬珞明白她的意思:“他会来。因为他需要亲眼看到结果。”
“什么时候?”
“验药需要一个时辰。”冬珞计算着,“现在过去不到半炷香,最多再等四十分钟。”
沈微澜点头。
时间不多,但她还有机会。
她悄悄活动了下手腕。绳子绑得紧,但不算死结。只要有机会靠近柱子,她可以用棱角磨断麻绳。
她正盘算着,听到谢云峥低声道:“你刚才说改‘断雁阵’,夏蝉听懂了吗?”
“她懂。”沈微澜目光扫向角落。
夏蝉靠着墙,双手被缚,但肩膀始终绷着劲。她察觉到沈微澜的视线,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计划还在。
只要撑到动手那一刻。
沈微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来。她不能再慌,也不能再犹豫。
她已经看清了线头。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拉出来。
她低声对谢云峥说:“我记得你说过,东廊厨房附近半夜有脚步声。”
“没错。”
“厨房通哪里?”
“下水道。”他说,“通往外院墙根,但常年堵着。”
“最近清过吗?”
谢云峥摇头:“没人管那儿。”
沈微澜眼神一闪。
如果有人想偷偷进出,那是最好的路线。
而那个匠人,身形瘦小,正好能钻进去。
她几乎可以肯定,泄露源头就是他。
但她需要证据。
她看向冬珞:“你能认出那种药粉的具体成分吗?”
冬珞点头:“我能尝。”
“那你记住它的味道。”沈微澜压低声音,“等下次有人靠近你,你就能知道他是不是碰过它。”
冬珞没说话,只是轻轻眨了下眼。
这时,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两人立刻闭嘴,各自垂首。
一个守卫掀帘进来,看了看他们,又退了出去。
火把在墙上跳了跳。
沈微澜靠在墙边,手藏在袖中,指甲轻轻刮着掌心。
她在等。
等那个真正掌握秘密的人现身。
厅外风声渐起,吹得破窗纸哗哗响。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你说,如果我现在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他们会信吗?”
谢云峥看了她一眼:“不会。但他们一定会杀他灭口。”
“那就说明,”她嘴角微扬,“我猜对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按在了剑柄上,哪怕被锁着,这个动作依旧本能。
沈微澜望着门外漆黑的院子,轻声道: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