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沉沉,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扑打窗棂。
沈微澜立在书房案前,指尖轻抚着昨夜从祠堂暗格中取出的证物箱。铜锁已开,箱盖半掀,里头整齐码放着几份卷轴、一枚染血玉佩,还有一封泛黄信笺,纸角微微蜷曲,仿佛随时会被烛火舔舐成灰。
她将手边最后一张残片归档,正要合上箱盖,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小姐。”冬珞低声禀报,“镇国侯求见。”
沈微澜眉心一动,抬眼望向窗外。
天色已晚,风雪更盛,谢云峥竟在这种时候登门?
她略一颔首:“请他进来。”
不多时,门帘被掀起,一道高大身影踏雪而入。
谢云峥身披玄色斗篷,肩头落满积雪,靴底带进来的雪水在青砖地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他并未脱去外袍,只解了兜帽,露出一张神色凝重的脸。
“这是今晨在西疆边界搜到的。”他径直走到案前,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解开系绳,露出一枚虎符。
沈微澜目光一凝。
那虎符通体乌黑,表面覆着一层薄霜,边缘处却隐隐透出一丝红意——是干涸的血迹。
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接过,指尖触到金属冰冷的触感,随即翻转过来,果然见到虎符底部有一道极细微的缺口。
“你发现了什么?”她问。
谢云峥点头,声音低哑:“西疆细作供认,他们受命于一名自称‘柳家旧人’的女子。这枚虎符,是他们用来调动西疆驻军的凭证之一。”
沈微澜闻言,心头一震。
“所以……你怀疑,柳若蘅还未死?”
谢云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手中的虎符,缓缓开口:“我派人查过,这枚虎符的材质与真正的镇国侯府虎符一致,但缺口处的处理手法不同。”
沈微澜心中一动,取出发间金簪,轻轻挑开缺口处的缝隙。
咔哒一声,一块蜜蜡从中脱落。
她将蜜蜡置于烛光下细看,只见其内嵌着一粒乳白色的牙齿——尚带齿根,显然是幼时脱落之牙。
谢云峥也俯身细看,眉头紧蹙:“这是……”
“柳若蘅的乳牙。”沈微澜语气平静,眼神却沉了几分,“她年幼时曾因病落下印记,这颗牙是当年换下的。”
谢云峥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所以,她不是假冒者,而是……真的柳家女儿。”
沈微澜未答,只是将蜜蜡重新收好,连同虎符合入证物箱中。
两人一时无言,唯有窗外风雪簌簌,夹杂着檐角铜铃轻响。
“外面风雪大,不如坐下来暖暖。”她忽然道,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只温酒壶,又执起剪刀,剪去灯芯一段。
烛火跳动,映得她侧脸柔和几分。
谢云峥看着她的动作,喉结微动,终是缓缓落座。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她忽然开口,语气如常,却似有若无地试探。
谢云峥一顿,低声道:“你说哪段?”
沈微澜斟了一杯热酒推过去,淡淡一笑:“就是你祖母讲的那个故事。”
谢云峥眼神微变,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她说,有个姑娘为了救一个男人,甘愿背负骂名,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沈微澜轻声道,“后来那个男人成了侯爷,而她……消失了。”
谢云峥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良久才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可现在看来,”她轻轻一笑,“也许是真的。”
他抬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你一直都知道些什么?”他问。
沈微澜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散浮沫,悠悠吟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谢云峥怔住,片刻后,低声道:“你也读李义山?”
“诗写得好,自然要读。”她抬眸看他,“更何况,有些事,确实值得追忆。”
屋外风雪渐息,屋内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错,模糊不清。
谢云峥忽然起身,朝她走近一步。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沈微澜垂眸,指尖轻抚袖口绣着的梅花纹,片刻后,轻轻道:“因为有些真相,不该永远埋在雪里。”
话音刚落,忽听得窗外一声轻响。
是一片腊梅落在窗棂上,沾着雪,静静躺着。
谢云峥回头望去,只见窗外雪夜茫茫,天地一色,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收回视线,却见沈微澜已将蜜蜡收入怀中,神情淡然,一如往昔。
“今日之事,暂且莫要声张。”她道。
“我知道。”他点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也要小心。”
沈微澜笑了笑,目送他披上斗篷,推门而出。
风雪再次涌入,卷起一角衣袂。
她站在门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风雪掩去一切。
片刻后,她轻轻关上门,回到案前,将证物箱重新锁好。
指尖划过箱面棠梨花纹,她忽然想起方才打开箱盖时,压在最底层的那张纸片。
纸上写着:“柳氏女,配虎符。”
时间虽已模糊,但她隐约能辨认出,字迹竟与谢老夫人笔迹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