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帕米尔高原。
末位淘汰。
这几个词语,在每个新兵的脑海中盘旋,交织成一片无法挣脱的绝望罗网。
机舱内死寂一片,只剩下金属结构在气流中规律的震颤声。
帕米尔高原就在脚下。
舷窗之外,是无尽的、令人目眩的纯白。
积雪抹去了大地的一切棱角,连绵的山脉伏地,化作沉睡巨兽的脊背。
唯一能看见的动态,是山脊与裂谷中卷起的白色烟尘,那是风留下的形状。
“你们该离开了。”
一道清脆,甚至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尖针般刺破了凝固的死寂。
是苏小阳。
他坐在最前排,两条小腿悠闲地晃着,脚尖够不着地面。
那张可爱到犯规的萝莉脸庞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
那神情,全然不像在宣布一场残酷试炼,倒像是一次郊游踏青。
所有人的身体都是一僵。
一道道呆滞的目光,迟缓地转向声音的源头。
一名坐在过道旁的学员喉结滚动,嗓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教官……飞机还没降落呢。”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苏小阳眨了眨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可爱地歪了歪头,表情里满是纯真与困惑。
“不是给你们降落伞了吗?”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那名学员瞬间噎住。
机舱里再度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沉重。
是惊疑不定的恐慌。
“哐——”
液压杆发出沉闷的运作声,机舱尾部的巨大舱门,缓缓向下开启。
一道光缝出现。
下一秒,狂风倒灌!
那不是风。
是冰刃凝成的墙,裹挟着五千米高空的酷寒与稀薄氧气,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机舱内的一切,瞬间被这股力量席卷。
温度骤降。
空气里弥漫开冰川独有的、冷硬而干净的气息。
众新兵彻底呆住了。
在这里跳伞?
他们中超过九成的人,连跳伞训练都没接触过,仅仅在理论课上看过教学视频。
可理论和现实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任何一个微小的操作失误,任何一阵无法预测的乱流,都可能让他们连“末位淘汰”的资格都摸不到。
落地成盒。
这个词在无数人的脑海中闪过,带来灭顶的寒意。
还没开始,就要玩命?
所有人僵在座位上,身体被安全带死死绑住,灵魂却已飘到悬崖边缘。
一片死寂的犹豫中,一道短促的冷哼响起。
卢宝柚。
他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干脆利落,“咔”的一声脆响。
他站起身,在狂风中稳住身形,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对周遭同伴迟疑的鄙夷。
他大步走向敞开的舱门。
没有回头。
没有停顿。
在舱门边缘,他迎着咆哮的寒风,纵身一跃。
身影瞬间被那片茫茫的白光吞没,消失不见。
方沫紧随其后。
他几乎复刻了卢宝柚的每一个动作,解开安全带,起身,快步向前,同样毫不迟疑地跃入空中。
两个人的果决,像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剩下所有人的脸上。
有人带头了。
可新兵们依旧在犹豫。
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一部分因为寒冷,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双脚如同被焊死在金属地板上,一步也挪不动。
就在这时。
那个天真烂漫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不悦的催促。
“磨磨蹭蹭的。”
苏小阳抬起了他白嫩的小手。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对着机舱,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刹那间,一种无法言喻的错位感笼罩了所有人。
眼前的景象剧烈扭曲,机舱的金属舱壁、闪烁的指示灯、同伴惊恐的脸庞,都在一瞬间被拉扯、撕碎,化作流动的光影。
机舱里的所有新兵,连人带包,原地消失。
下一瞬。
他们出现在了机舱外的万米高空。
寒风瞬间扼住他们的喉咙,将肺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暖空气榨干。
冰冷的空气倒灌而入,刺得肺部一阵剧痛。
时间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停滞。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失重感。
他们下意识地挥舞手臂,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雪原在视线里,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急速放大。
短暂的失神后,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啊啊啊!!!”
“卧槽!!我还没准备好啊!”
“教官误我!”
寂静的帕米尔高原上空,响彻着新兵们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尖叫。
“开伞!”
苏小阳的声音穿透了空间。
一部分心理素质顶尖的新兵,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数百朵降落伞,在帕米尔高原的上空接二连三地绽放。
从地面望去,苍白的雪原之上,天空被这些密密麻麻的黑点占据,构成一幅诡异而壮观的画面。
然而,所谓的“安全”,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当他们终于能勉强控制住身体,抬头观察四周时,另一场噩梦降临了。
一阵刺骨的寒风,毫无征兆地横扫而过。
那是一堵由冰晶与气流组成的透明巨墙,以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撞在每一顶脆弱的降落伞上。
刚刚稳定下来的身体瞬间失控。
还在空中漂流的众人,彻底变成了被狂风肆意玩弄的蒲公英,失去所有方向,在空中疯狂地飘荡、碰撞、旋转。
“稳住!别乱动!”
“别过来!要撞上了!”
恐慌的喊叫声再次响起,但很快就被怒号的风声彻底吞没。
他们被吹得七零八落,原本勉强还能看到的同伴,转眼就被甩向了不同的方向,消失在茫茫的白色风雪之中。
……
更高处的雪原上空。
袁罡悬停在风中,看着下方空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的数百名新兵,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他的视线在那些先进的降落伞、特制的防寒服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一张张惊恐的年轻脸庞上。
啧。
他当年哪有这条件。
现在的新兵,真是“幸福”。
“你们打算怎么办?”
袁罡收回目光,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沉闷。
“帕米尔高原的面积非常广,东西超过五百公里,南北也有一百多公里。即便这些新兵完全按照我们给定的路线行进,也需要贯穿整座高原的山脉与冰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新兵这么多,这么分散的阵型,万一路上出现雪崩、冰裂或者其他无法预料的问题,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袁罡的视线直直落在苏小阳身上。
在他看来,这次残酷空降的始作俑者,理应负责后续的全部计划。
话音落下。
袁罡等了两秒,没有回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询问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从苏小阳身上挪开,转而落在了旁边的林七夜身上。
林七夜眼角微微抽搐。
〔喂喂喂!你这下意识转移目标的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怎么一到需要动脑子做计划的时候,你们就都默认来找我了?〕
他心中无声呐喊,表面却依然平静无波。
“我已经提前做好了预案。”
林七夜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与下方新兵们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把这段需要穿越的路程,根据地形和风险,划分成了五个阶段。我们每个人镇守一个阶段,通过军用无线电保持联络。”
“再加上他们防寒服里内置的生命体征监测器和高精度定位模块,足以确保每个人的行动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可以应对绝大多数突发状况。”
“五个人?”
袁罡的眉头微微一挑,疑惑地扫过四周。
看清局势后,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嘻嘻,我是自由人。”
苏小阳晃荡着两条小腿,对着袁罡吐了吐舌头,那张可爱到犯规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
“我不用负责固定的区域,可以随便逛哦。”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袁罡再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