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掌仍死死按在备份端口上,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在金属表面凝成暗红的块状。她的膝盖弯曲着,身体靠着操作台勉强支撑,才没有倒下。视野边缘发黑,耳中持续嗡鸣,仿佛电流在颅内循环往复。
她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烧红的铁丝卡住。张了几次嘴,只发出短促的气音。主控台角落,“孤影”系统界面无声弹出,半透明的神经图谱上,语言中枢区域一片暗红,标注着“功能抑制”。
她抬起左手,指尖颤抖地比划起来——右手食指与拇指圈成环,其余三指伸直,先指向自己,再指向陈默,最后双手交叉摆动。
这是实验基地时期他们用过的一种简易手语,意思是:“别靠近我,有危险。”
可她的动作太过僵硬,手指不听使唤,手势变形得几乎无法辨认。圈形成了歪斜的弧线,交叉摆动也变成了无意义的晃动。
陈默望着她,眉头微皱。他后退半步,右手悄然移向医疗终端的启动键。眼神已不再如先前那般信任,而是多了几分警惕。
他知道她受伤了,但他以为她已经失控。
林昭看到他的动作,心猛地一沉。她不能让他按下那个键。一旦镇静程序启动,她将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而外面的容器仍在运转,能量读数持续上升。
她咬牙撑起身体,猛然扑上前,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两人身形都踉跄了一下。
陈默立刻挣扎,声音低而紧:“你清醒一点!别逼我锁住你!”
林昭不肯松手。她另一只手再次抬起,努力比划,这一次更加用力,可手势依旧模糊不清。她急得额角冒汗,眼球因过度用力而布满血丝。
陈默默默盯着她的脸,看见她太阳穴处的伤口正缓缓渗血,看见她眼底的焦灼与执拗,可他仍不敢全然相信。在他看来,这或许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是神经系统崩溃引发的幻觉。
就在他准备挣脱的瞬间,林昭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他的右手食指上。
牙齿穿透皮肤,鲜血涌出。
陈默痛得闷哼一声,本能地甩手。林昭却不松口,反而攥紧他的手指,猛地按在主控台冷却后的金属表面。
鲜血在冰冷的金属上迅速凝结,她却毫不在意,用他的指尖快速划动。
双螺旋结构。一段完整的基因链。
然后,在末端,她画下一道断裂线。
陈默的动作骤然停滞。
呼吸变得沉重。
这个符号他记得。
当年在实验基地的地下通道里,他们曾用这种方式传递情报。一次样本泄露事故后,林昭正是用血在墙上画出同样的图案,警告所有人——“样本具有传染性且不可逆”。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无需言语的约定。
他凝视着那道断裂线,瞳孔微微收缩。再抬头看向林昭,只见她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点了点“孤影”系统的休眠图标,最后做出撕裂喉咙的手势。
她不是不愿说话,而是不能。
因为系统过载,神经受损。
陈默的肩膀缓缓放松。他没有再看医疗终端,而是慢慢松开手指,任由那根流血的食指垂落下来。
舱内安静下来,唯有警报灯偶尔闪烁,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他沉默了几秒,随后抬起左手,轻轻扯下袖口残存的蓝星花刺绣。布料早已陈旧,边缘磨损,可他的动作极轻,仿佛怕弄坏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他将刺绣放在操作台上,恰好盖住了那串用血画出的基因链。
“你忘了?”他低声说,“我们还约好……活着回去,讲完所有故事。”
林昭望着那朵褪色的蓝星花,眼眶发热。她没有哭,只是用力眨了两下眼,将那份情绪压了下去。
陈默转身走向主控系统,手指在界面上迅速操作。取样协议被取消,隔离防护程序启动。外部传感器切换为被动监控模式,不再主动发射扫描波。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现在怎么办?”
林昭摇头。她想表达“等”,却说不出口。于是抬起手,掌心向下,缓缓压了两下。
暂停。等待。
陈默明白了。他走到她身边,扶她靠墙坐下。她的双腿微微颤抖,全身力气几近耗尽。他蹲下身,检查她太阳穴的伤口,又探了探她的脉搏。
“别硬撑。”他说,“剩下的事,我来盯。”
林昭点头。她倚着舱壁闭眼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腔震颤。她清楚自己不能再动用“孤影”,哪怕一次高强度运算,都可能让语言中枢彻底瘫痪。
但她还有别的办法。
只要他还记得那些暗号,只要他们依然能读懂彼此。
陈默回到主控位,目光落在监控屏上。容器表面的光纹仍在波动,能量读数缓慢爬升,尚未突破临界值。目前处于稳定状态。
他调出历史数据对比,发现自脉冲爆发以来,内部生命维持系统的功率始终一致。108具克隆体,全部存活。
“你觉得它会启动?”他问。
林昭睁开眼,望向屏幕。她没动,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一下:是。
两下:否。
三下:不确定。
她敲了三下。
陈默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现在的沟通方式,和小时候在基地里一模一样。那时他们被禁止使用语音通讯,只能靠敲击管道、画符号、打手势来传递信息。
她并非失语,而是回到了最初的方式。
他转回头,继续凝视数据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舱内只剩仪器运行的细微声响。
林昭靠着墙,意识逐渐模糊。但她不敢睡。她知道,若闭眼太久,陈默便会以为她撑不住了,可能会擅自采取行动。
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套内侧的刻痕。Lx。两个字母已被磨得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吗?”
林昭猛然睁眼。
陈默没有看她,声音很轻:“那天我在控制室外,听到她在唱歌。是你教她的那首摇篮曲。她说……等实验结束,就和你一起离开。”
林昭的手指停住了。
她记得。那天妹妹站在培养舱前,背对着她,轻轻哼着歌。她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日常,没想到竟是告别。
她想回应,想告诉他,她也记得。可她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抬起手,缓缓比出一个“听”的手势——食指贴耳,掌心向外。
陈默看见了。他顿了顿,然后轻轻点头。
“我知道。”他说,“她一直等着你。”
林昭靠在墙边,手指慢慢收拢。她不再尝试说话。但她明白,有些话,不一定非要说出口。
外面的容器静静漂浮在星域之中,表面光纹如呼吸般起伏。
主控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