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抵上太阳穴的那一刻，林昭没有眨眼，也没有躲。
她的左眼早已失明，右眼也模糊得厉害，视线像一张被火燎过的老照片，边缘卷曲焦黑，正一点点向中心蔓延。可她还是看清了——苏璃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泛白，仿佛要将什么生生捏碎。
她没动。
嘴里还含着一口血，是刚才咬破舌头留下的。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顺着嘴角流进衣领，那点刺痛反而让她更清醒了些。就在系统彻底断联的前一秒，手腕上的纳米手环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回应指令，而是它自己动了。
那震动极轻，频率低沉，像心跳复苏时的第一声搏动，微弱却持续。这信号不对劲，既不像“孤影”的编码，也不属于任何她熟悉的通讯模式。可诡异的是，它竟与她体内残存的神经波动悄然同步，仿佛有另一个程序，正从她身体深处缓缓启动。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周围的十二具克隆体，突然同时抬起了头。
它们原本散落在倒塌的石碑之间，静止不动，如同废弃的人偶。此刻，每一对虹膜都亮起猩红的光，机械骨骼中传来低沉的嗡鸣，电流般的声音在体内飞速穿行。林昭本能地伸手去摸腰间的武器，指尖却只触到一片空荡——能源早已耗尽，连最基本的反馈都不再存在。
她只能死死盯着它们。
只见它们手臂外侧刻着的“Lx”两个字母开始发烫，金属表面浮现出蓝白色的光晕。那光不闪不灭，反而如水流般缓缓爬升，沿着关节向上蔓延，在肩胛处汇成一道稳定的波纹。林扎瞳孔骤然一缩——这个节奏，她记得。
0.87秒一次。
那是妹妹临死前最后的心跳。
她猛然明白：这不是故障，也不是失控。这是同步，精准到毫秒的协调动作，绝非普通复制体所能完成。
苏璃也察觉到了异样。
她微微偏头，目光扫过最近的一具克隆体。胸前银莲花胸针轻轻颤动，脑波同步器正试图重新接管控制权。可下一秒，所有克隆体同时转身，面向她，双臂交叉于胸前，关节爆发出刺目的电弧。
一道螺旋状的光束自她们掌心凝聚，如锥形利刃直刺苏璃胸口。
撞击只用了半秒。
胸针轰然炸裂，碎片四溅，其中一片擦过林昭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苏璃整个人猛地后仰，脚步踉跄，意识链接瞬间紊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但光束并未消散。
它在空中盘旋片刻，缓缓拉长，化作一根垂直的光柱。尘土与碎石围绕着它缓缓旋转，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林昭咬牙撑起身体想要站起，可脑袋像是被刀割开一般剧痛，视线扭曲晃动，几乎看不清前方。
然后，她看见光柱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白色实验服，齐肩黑发，那张脸……和妹妹一模一样。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那笑容很轻，却让林昭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不是幻觉。
她的纳米手环正在剧烈震动，频率与那人影的存在完全一致。更准确地说，是对方在借用她体内的生物信号，强行投影出这段影像。
林昭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铁钳夹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颤抖着指向那道身影。
女孩轻轻摇头，随后抬起左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没有编号，没有实验标记，只有一道旧疤——形状，和林昭左臂内侧的那一道，一模一样。
接着，她转向林昭，慢慢摊开手掌，做出一个清晰的手势：
保护。
不是求救，不是告别，而是守护。
林昭呼吸一滞，心脏狠狠揪了一下。她终于懂了——这不是数据残留，也不是系统备份。这是妹妹的意识，在“孤影”崩溃的最后一刻，通过克隆网络逆向接入现实，完成了短暂的觉醒。
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她还想追问，还想确认这一切是否真实，可就在这时，女孩的身影开始碎裂，化作无数光点，顺着空气中的能量线，朝她眉心汇聚。每一粒光点落在皮肤上，都带着熟悉的温度，就像小时候妹妹冷得发抖，把冰凉的小手塞进她掌心取暖的感觉。
最后一粒光点融入的瞬间，林昭眼前彻底黑了。
身体失去支撑，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意识尚存，却无法动弹。她能感觉到冷风从破损的作战服灌进来，能听见远处石碑倒塌的闷响，也能感知到手腕上的手环仍在震动，稳定得如同心跳。
她没晕过去。
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她知道，撑不了多久了。神经系统的损伤正在扩散，大脑像被烈火焚烧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玻璃渣。她努力感知周围，却发现那些克隆体全都停机了。
十二具身影围成一圈倒在地上，机械冷却，眼睛熄灭，“Lx”标记仍泛着微光，但不再流动。它们像完成了使命，安静地躺在这片废墟之中，成了她最后的屏障。
苏璃呢？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终于在三米外看到一个人影。复制体倒在那里，胸口焦黑，银莲花胸针只剩半块挂在衣角。她没有动静，也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战斗结束了。
或者说，某种新的平衡，刚刚建立。
林昭的手缓缓滑向手环，指尖刚触到冰冷的表面，装置忽然“嘀”了一声。不是警报，也不是错误提示，倒像是……回应。
紧接着，一段陌生数据自动载入她的神经缓存区。
没有标题，没有来源，只有三个字符：Lx-a。
她来不及查看内容，一阵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耳边响起细微的电流声，像是有人在远处调试频道。她的手指无力垂下，手环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闪烁两下，然后彻底熄灭。
风沙吹过墓碑区-a的废墟，卷起几缕银白色的发丝。
林昭的头缓缓低下去，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她感觉到左眼扫描器的残骸中，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信号，正在……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