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灵华每日总在破晓之前苏醒。
与多数华山门人不同，她并非日出方起
而是先于朝阳苏醒，静候晨光降临。
仇灵华整装完毕，怕惊动师父般轻手推门而出。
平日此时她或去林中练功，或担水洒扫操持家务
但今日需下山赶集。
这是师父亲自交代的差事。
攥着师父给买药材的银钱，仇灵华踏上山道。
药贩见买主年幼可欺时，常以次充好漫天要价——
穿着华山的梅花服的话情况就不同了。
药材只会多给不会少给，谁敢在华山派辖下的华阴县对梅花纹样的道人使坏心眼啊。
或许神医就是看准了这点吧。
仇灵华拿着神医写有所需药材的纸条找到药材铺采购。
‘...苦味也太冲了。’
她紧抱着装满陌生植物的箱子走到屋外。
刚回到街上就闻到各处叫卖着刺激食欲的食物香气。
朝阳初升，正是摊贩们开张的时辰。
虽然诱人的香气让脚步放缓了些，但并未真正停下。
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
「得赶快回去...!」
师父该醒了吗?
自身体衰弱后师父总是嗜睡，这会儿该起床了吧。
等回到山上时，饭菜大概也都准备好了。
虽然那个号称神医孙子的男孩总让仇灵华浑身不自在。
但那孩子做饭确实有一手。
虽然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眼明手快家务全能这点确实厉害。
‘...我也得做到这种程度才行。’
必须掌握更多本事才能好好照顾师父直到痊愈。
想到这里，原本急促的脚步突然停滞了。
-撑不过今年了。
神医斩钉截铁的声音不断在仇灵华耳边回响。
啪嗒。
仇灵华突然慌忙用袖子擦拭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
即便偷偷躲到后面哭完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师父也会像鬼神般察觉，她不想让人担心。
可眼泪还是轻易止不住。
一旦哭出来就很难停下。
所以仇灵华讨厌哭泣。
她拼命擦着哗啦哗啦直掉的眼泪，心想。
‘…要是师父去世的话…。’
师父离去后独自留下的我还能剩下什么呢。
什么都不会剩下吧。
仇灵华如此确信着。
家人?
‘讨厌...’
这个突然浮现的恶心词汇让仇灵华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仇灵华依然记得那个昏暗的夜晚。
模糊却清晰的记忆至今仍束缚着仇灵华。
光芒崩塌的那天。
哭泣的母亲，以及用冰冷表情俯视的父亲。
还有瘫坐在地的仇阳天。
仇灵华实在无法忘记。
因为那是母亲的最后时刻，也是一切崩坏的日子。
那么华山派呢?
连这个都无法确定，仇灵华只能摇头。
每当试图与人接触时总会龇牙咧嘴。
更何况仇灵华是后来才入门的二弟子，始终无法与三位真传弟子融洽相处。
师父离去后，华山还会包容自己吗。
况且就算可以，自己真能承受得住吗?
仇灵华继续擦着扑簌簌掉落的眼泪。
走着走着已能看到茅屋所在。
必须赶快振作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作为弟子 我觉得那是最起码的本分。
调整好心情的仇灵华朝草屋迈出一步 屋外 可见的仇灵华身影瞬间消失。
就像烟雾般一刹那消散。
是因为这个吗。
静静观察仇灵华的男人们带着古怪表情继续交谈。
「...去哪儿了?」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被个顶多二流的娘们发现?还不如说梅花仙变成那女人更现实些。」
「闭嘴快搜查 好像发现什么了。」
戴黑头巾的小个子男人开始检查仇灵华消失的区域。
没发现特别异常 但总觉得哪里发毛。
‘是阵法吗?’
若真如此 在这深山老林布阵所为何来 他下意识伸手试探。
咚!
“…!”
随着虚空中传来的钝响 手被弹了回来。
反震力道相当粗暴。
揉着发麻的手 男人在心中纠正。
‘不是阵法之类的玩意。’
虽然确实掺杂了扰乱视线的阵法 但本质上看这只是单纯的气墙。
而且是像灌满内力般层层加固的硬实气墙。
「...是梅花仙的手笔?」
虽也可能不是 但能在陕西地界布下这等气墙的高手 他立刻想到的只有梅花仙。
就连怎么看都像怪物的分部长 恐怕也展不开这种程度的气墙。
「好像发现什么了...」
这里面真会有要找的人吗?
‘暂时先回分部吧。’
现在既没法处理气幕，贸然行动还可能被华山派盯上。
「回去吧。」
男子问话背后，体格魁梧的壮汉发出遗憾的叹息。
「就这么回去吗…?」
咕嘟!听到壮汉的叹息声，男子咬紧了牙关。
那猪崽子肯定是因为刚才用气幕消失的女孩才这样的。
「又有什么问题，斗森。」
「…就是刚才那个丫头。长得挺水灵的，让弟兄们尝尝鲜不行吗老大?」
斗森的话让男子的眉头骤然拧紧。
「操你妈的，说了别节外生枝。这像人话吗?」
即使被男子呵斥，斗森仍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不是，可弟兄们憋得太久了…老大您一起乐呵乐呵不也挺好。」
「少他妈放屁，连身子都没长开的小崽子有什么可玩的，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对了，那丫头穿着华山派的衣服，抓回去献给分部长说不定能讨个赏?」
「小崽子能榨出几两油…!操，别碰那孩子!」
「是啊，不该碰孩子。」
「对，现在赶紧回…...」
男子说到一半突然闭嘴。
与此同时，在气幕前徘徊的众人动作齐刷刷停住。
因为对话间隙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迟疑只有一瞬。
男子立即拔剑向声源处劈去。
咻——!
尽管饱含剑气全力挥斩，剑刃却只是划破虚空掠过。
明明气息是从这里传来的…?
喀嚓-!
「咕噜噜…!」
伴随着关节折断的声响，传来了杜森喉咙沸腾般的咕噜声。
当男子转回视线时，杜森庞大的身躯正缓缓倾倒。
虽不及分部长那般巨大，但也是近乎同等体格的家伙。
轰隆!
如此轻易就伴着沉闷响声倒下了一个巨汉。
那脖子扭曲的诡异角度，任谁看了都知道必死无疑。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男子质问道。
杜森倒下的后方，傲然伫立的少年映入眼帘。
泛着浅淡红色的黑发，以及如同盛满鲜血的赤瞳。
从笔挺的红色武服与端正站姿中，能感受到这少年绝非寻常武人。
少年的视线投向男子。
少年用扭曲的嘴唇回应了男子的质问。
「关你屁事，杂碎们。」
粗鄙谩骂迸发的同时，火星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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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森林瞬间化作修罗场。
轰哗啦-!
狂暴翻腾的烈焰吞噬了四周。
男子——裴冲完全无法理解这荒谬的状况。
那个疯癫的怪物崽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本只是为侦查周边而出动，未料竟遭遇这等变故。
原以为避开华山派眼线就能安全行动，岂料会碰上这种家伙。
他偷瞄着杜森尸体的方向仔细打量。
除了脖子扭转致死的痕迹外，未见其他外伤。
虽然只是瞬间的事，但这是理所当然的。
‘杀伐果决毫不迟疑。’
那绝非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气质。
尤其对以手部功夫为主的武者来说更是难以企及。
未及弱冠的少年怎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
轰隆隆!
「操…!」
他狼狈地挥剑格挡从四面袭来的火焰，踉跄闪避。
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疯狂火焰到底是怎么回事。
‘火攻...?陕南应该没有擅长火攻的门派...!’
看似炽热杂乱的火焰中，竟暗藏章法。
裴冲能看出所有火焰都随施术者心意而动。
仅此便可知晓——那少年已达他望尘莫及的境界。
这意味着，身为超一流高手的自己竟奈何不了这个黄口小儿。
‘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吗?’
就在裴冲狠咬后槽牙的刹那。
「嘎啊啊啊!」
同行的一名同伴被少年扣住天灵盖。
少年掌心腾起烈焰，当场将人焚作焦炭。
「…呃…呃啊啊!」
焚身者的惨叫回荡林间，少年锐利的双眸却始终冷漠如初。
「出了点小差错呢。」
少年开口。
那嗓音让裴冲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宛如无底深渊般空洞。
他觉得自己正坠向那深渊最深处。
「本该把那猪猡从内脏开始慢慢烤熟的，太久没杀人手生了。」
拍打手掌的动作竟能透出如此娴熟的残忍。
更何况那模样竟意外地相称。
裴冲擦着冷汗问道。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刚才没听见我说?不是问过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吗。」
「我们可是堂堂…」
「不就是宫主手下的杂碎走狗嘛。」
“…!”
少年话音刚落，裴冲瞬间如坠冰窟。
「你怎么可能…」
少年含着笑向裴冲踏近一步。
翻腾的烈焰依旧灼热，行进间少年又擒住一名扑来的手下将其毙命。
「嘎啊啊啊!」
惨叫声再度响彻四周。
「我也问你个事儿吧。」
火团。
在裴冲眼中，缓缓逼近的少年越来越不像人类，更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火焰边缓步靠近边发问。
「本来对你们这派不熟，倒是发现了件有趣的事。」
裴冲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像在熔化。
人类怎可能呈现那种形态。
与面对支部长时的恐惧截然不同。
虽同属恐惧，却根本不在同一层级。
我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忽然凝聚的烈焰缠上了裴冲一条手臂。
「呃啊啊啊…!」
眼睁睁看着手臂在恐惧中焚烧殆尽，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只能趔趄着向后逃窜。
火焰望着狼狈的裴冲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们。」
撕裂般的眼角下，猩红瞳孔正隐隐发光。
「会带着魔气?」
少年的质问与浓重焦臭中。
裴冲已发不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