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晨雾还未散尽，卓玛已经坐在酒店套房的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烫金合同。celeste品牌logo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合同第三页那个数字依然令她呼吸发紧——一百万欧元，足够支撑整个工坊近一年的运营。
卓总，巴黎那边又发邮件来催确认了。小杨端着咖啡走进来，黑眼圈明显得连粉底都盖不住，他们坚持要我们在72小时内签回合同。
卓玛接过平板电脑，邮件里那个final deadline被加粗标红，刺得她眼睛发疼。她划动屏幕调出张师傅昨晚发来的评估报告：按照传统工艺，完成这批订单需要两百名织工连续工作五个月，而celeste只给九十天。
告诉法方我们需要再延期24小时做最终确认。卓玛揉了揉太阳穴，联系我们总部，让所有部门主管一小时后视频会议。
小杨犹豫道：可是张师傅说...
我知道他说什么。卓玛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尖锐，机器织的没有魂，但工坊现在连三十个熟练织工都凑不齐！她突然噤声，窗外的米兰大教堂正传来晨钟，余音袅袅如同蜀地古寺的钟声。
视频会议进行到第四十分钟时，争论已经白热化。市场总监坚持接下订单：这是打开欧洲市场的黄金机会！我们可以让蜀锦手工基地加入，...
绝对不行！屏幕那头的张师傅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摄像头直晃，羽夕纹的十六层渐变色，除了我们工坊的老周，全国找不出三个人能染！更别说织造时的挑花结本...
财务总监的窗口弹出最新报表：如果不接，我们可能要退还米兰展会的预付款，加上前期投入，损失预估在...
卓玛突然注意到会议室角落有个年轻实习生欲言又止。小唐，你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都转向那个缩在角落的女孩。她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我...我查资料时发现，羊羽教授五年前在《亚洲纺织学报》上发表过一篇关于珍稀丝线的论文，里面提到过一种冰蚕丝...
张师傅的表情突然变了：丫头，你继续说。
论文里说这种丝线在特定温度下会自然呈现半透明状态，如果能找到足够的量，或许可以省去羽毛边缘的特殊处理工序...小唐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文章说目前仅存于西藏某个未公开的...
会议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卓玛想起临行前羊羽确实提过要去西藏考察，但那个科考区域根本没有信号。她猛地站起身：小唐，立刻把论文找出来。小杨，订最快回锦城的机票。
当飞机冲破云层时，卓玛望着舷窗外棉花般的云海，恍惚间觉得它们像极了羽夕纹里那些柔软的霞光。平流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她忽然想起林夕说过的话：最烈的阳光，才能照出最温柔的晚霞。
羊羽的公寓还保持着主人匆忙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的地质锤旁摊着西藏地图，红笔圈出的区域像一块渗血的伤疤。卓玛戴上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可能有关冰蚕丝的线索。
书房里弥漫着熟悉的沉香香气，那是羊羽惯用的墨水味道。当她第三次检查书架时，一本皮面《飞鸟集》突然从高处掉落，泛黄的书页间滑出张老照片。
照片上的羊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站在某座雪山前，手里捧着个透明容器。卓玛颤抖着拿起放大镜——容器里隐约可见几条晶莹的丝状物！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模糊的坐标数字，还有句被水渍晕开的话：...最后的冰蚕...北纬29°...
找到了！小唐突然举着平板冲进来，论文里提到的采集点就在念青唐古拉山脉！但...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最近气象预报显示那个区域即将有暴风雪...
卓玛的手机突然震动。林夕发来一张截图，意大利新锐设计师罗伦佐的ins最新动态赫然是组名为东方羽翼的丝绸样品，图案与羽夕纹相似得令人心惊。
果然来了。卓玛冷笑一声。早在米兰时她就注意到那个总是出现在展台附近的瘦高男子。她拨通法律顾问电话：立即启动知识产权保护程序，同时准备材料证明我们的原创性。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有个问题，对方如果咬定这是公共领域的传统纹样...
我们有林夕老师二十年的霞光摄影序列。卓玛斩钉截铁地说，从1998年第一张到去年那张凤凰涅盘，全部带有时间戳的原始文件。羽夕纹的霞光部分根本不是传统纹样，是林夕老师作品的纺织转化！
挂断电话，卓玛的目光落回那张老照片。羊羽年轻时的笑脸在雪光映照下格外明亮，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师时的情景。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十几年后自己会为了一缕丝线翻遍他的书房。
订机票吧，去拉萨。她对小唐说，顺便联系西藏登山队，我们需要向导。
巴黎知识产权局的听证室冷得像座冰窖。卓玛看着对面西装笔挺的罗伦佐团队，那个意大利人正用蹩脚的中文对记者说：灵感来自我祖母的披肩...
celeste的法务代表不安地调整着领带：卓女士，如果无法证明原创性，我们的合作恐怕...
请稍安勿躁。卓玛从文件袋取出个檀木盒子，在各位做出判断前，我想先请大家欣赏两件作品。
她首先展开罗伦佐团队发布的样品，在专业灯光下，那些所谓的羽翼纹路呈现出机械复制的生硬感。接着她取出张师傅连夜赶制的羽夕纹原品——当丝绸展开的刹那，整个听证室响起一片抽气声。织物上的霞光竟随着观察角度不断变幻，宛如真实的落日余晖。
这不可能！罗伦佐猛地站起来，绝对是后期处理过的...
卓玛向技术官点头示意。高倍显微镜连接的大屏幕上，两件样品的纤维结构清晰呈现：罗伦佐的作品是简单的四层平纹，而羽夕纹展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十六层复合结构，每根丝线的捻向都经过精确计算。
根据里昂纺织实验室的报告，卓玛播放出林夕的霞光摄影与纹样设计对比图，这种色彩渐变需要至少十五年以上的霞光观测经验才能把握。而罗伦佐先生声称的祖母披肩...她突然调出张泛黄报纸的照片，实际上是1937年法国传教士从蜀地带回的文物，纹样记录显似是传统的云雷纹，与羽夕纹相去甚远。
听证会结束时，罗伦佐团队灰溜溜地从侧门溜走。celeste的代表却拦住卓玛：关于交货期，我们董事会有了新提案...
就在这时，卓玛的手机震动起来。西藏的区号。她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夹杂着风雪杂音的熟悉嗓音：丫头，我找到冰蚕了！不止一群！当地牧民说这些年气候变暖，山那边又出现了...
羊羽的声音忽远忽近，卓玛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清晰的声响。她转向celeste的代表：关于新提案，我们很乐意接受六个月的交货期。不过...她嘴角微微上扬，鉴于工艺复杂性，价格需要重新协商。
在蜀锦工坊，张师傅正对着阳光检查新到的冰蚕丝。这些晶莹的丝线在特定角度下会泛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宛如羊羽当年照片里那个透明容器中的宝物。
老张，你看这个！林夕举着相机进来，屏幕上是她刚拍到的奇观——冰蚕丝在紫外线下竟然呈现出与晚霞完全一致的色谱。
工坊角落，卓玛正在视频里向celeste展示首批成品。法方代表惊叹道：这比听证会上看到的还要神奇！我们cEo想问，是否愿意将价格再提高20%，作为独家...
抱歉，卓玛微笑着摇头，羽夕纹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品牌独占。她指向工坊墙上新挂的匾额，上面是羊羽遒劲的题字：寸锦寸心。
视频结束后，小杨匆匆跑来：卓总，大都会博物馆的快递！拆开包裹，竟是册烫金图录，扉页印着羽夕纹的高清照片，标题是《二十一世纪纺织艺术的巅峰之作》。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卓玛望着雨帘后若隐若现的彩虹，想起羊羽回来后讲述的冒险：如何在暴风雪中跟着牧民找到冰蚕，又如何发现那些生物竟以某种特殊地衣为食。而林夕连夜分析的数万张霞光照片，最终证明罗伦佐盗用的正是她二十年前在黄山拍的一组未公开作品。
手机震动，是《纺织艺术》杂志的专访邀约。卓玛回复完邮件，发现两位老师正凑在显微镜前争论冰蚕丝的最佳织造温度，像极了当年在清北大学教室里争论素描技法的样子。
雨停了。工坊外传来学徒们试织新品的机杼声，那节奏莫名让她想起米兰大教堂的钟声，想起巴黎听证室里的掌声，想起西藏风雪中卫星电话的杂音。所有这些声响，最终都融汇成手中这匹蜀锦的经纬，编织出一段跨越时空的丝路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