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之上,大雷音寺。
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但往日普照三界的佛光,今日却显得有几分沉凝,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如来佛祖端坐九品功德金莲之上,双眸紧闭,仿佛亘古不变。
殿下,观音与文殊垂手而立,往日里的慈悲与智慧,此刻被一片凝重所取代。
许久。
如来睁开了眼。
那双古井无波的佛眸,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下方二人身上。
没有雷霆之怒,没有疾言厉色,只有平静到令人心悸的声音。
“观音,知错否?”
三个字,重若须弥。
观音娇躯微颤,低下头,声音里压着一簇将要燎原的火。
“弟子知错。”
“只是……”
“只是什么?”如来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观音猛地抬头,咬着银牙。
“只是那李道兴,欺人太甚!他不仅夺我神号,更是当着三界之面,践踏我佛门尊严!”
“弟子……不甘!”
如来闻言,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在宏伟的殿堂里回荡。
“你不甘?”
“然后呢?”
“你去杀了他?”
“引得大唐皇帝震怒,二十万铁骑踏平你在南赡部州的所有庙宇?”
“还是说,你想让佛门,与整个人族开战?”
一连串的质问,如惊雷贯耳,让观音的脸色瞬间煞白,哑口无言。
一旁的文殊适时开口,声音沉郁。
“世尊,非是师妹执拗。实是那李道兴提出的三个条件,条条诛心!”
“尤其第三条,竟要我无上佛法,屈居于凡人律法之下!此乃奇耻大辱!若应下,我佛门在南赡部洲,将威严扫地,再无立足之本!”
如来沉默了。
他那双洞彻万物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芒。
“他的条件,是过分。”
“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此言一出,观音和文殊都懵了,愕然地望着佛祖。
“世尊,您……”
如来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
“佛法东传,普度众生,是为表象。”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幽深。
“争夺人道气运,收割信仰香火,才是根本。”
“凡人信我,我佛法无边。”
“凡人不信我,我便是无根浮萍。”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观音身上,变得锐利起来。
“你可知,今日陈家庄之事,让多少信徒心生动摇?让多少庙宇香火,从此黯淡?”
观音浑身剧震,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如来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观音和文殊的心湖。
“那李道兴,看似在与你我为难。”
“实则,他是在掘我佛门的根!”
“他剥你神号,不是在羞辱你。是在斩断凡人心中,神佛永不犯错的念想。”
“他审判灵感,不是在杀一只妖。是在宣告人族,有自己的法度,自己的公道!”
“他提出那三个条件,更是在向天下苍生昭告——人,可自渡,无需神佛!”
如来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位菩萨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他们这才惊觉,自己看到的只是羞辱与挑衅,而佛祖看到的,却是足以动摇整个佛门根基的阳谋!
“此子,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文殊心神剧震。
“世尊,那我等……该当如何?”观音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颤抖。
如来沉吟片刻,终于给出了决断。
“第一条,应下。”
“观音,你亲往陈家庄,对万民叩首,认罪。”
“失的是你一时颜面,换的是我佛门万世民心。”
观音贝齿紧咬,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垂首领命。
“……弟子,遵法旨。”
“第二条,也应下。”
“传我法旨,今后西行劫难,当以为本,不可再纵妖为祸,伤及无辜。否则,业火缠身,自堕轮回。”
文殊躬身:“世尊慈悲。”
“至于第三条……”
如来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不能应。”
“却也,不能不应。”
观音和文殊再次愣住。
“世尊何意?”
如来笑了,那笑容宝相庄严,却又深不可测。
“他要佛法屈于人法,这是要断我佛门的法统,我等自然不允。”
“但,此消彼长,何必硬抗?”
“我等可以换一种方式。”
“文殊,你再去一趟,告诉那中山王。我佛门,敬大唐之法,凡入大唐疆域者,皆守其律。此为敬人道。”
“但,佛法亦有佛法之尊,超脱于凡俗之上。此为敬天地。”
“如此,既全了他的面子,也保了我佛门的里子。”
观音和文殊听罢,双眼一亮,心中阴霾一扫而空,齐齐拜服。
“世尊圣明!”
这手偷换概念,玩得炉火纯青!
如来摆了摆手。
“文殊,此事你去办。记住,姿态放低,底线守死。”
文殊合十:“弟子明白。”
如来又看向观音,语气稍缓。
“你失观世音之号,亦是一场劫数。待风波平息,自有机缘为你补全。”
观音心中一松,感激道:“谢世尊。”
“去吧。”
如来挥了挥手。
观音与文殊领命,化作流光而去。
宏伟的大殿,再次恢复寂静。
如来佛祖望着东方,那里是南赡部洲,大唐所在。
“李道兴……人道……”
他低声自语,缓缓伸出手,拈花一笑。
只是那笑容里,却无半分笑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金色苦海。
……
陈家庄。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李道兴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他抬头,望向灵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知道,佛门的反击,很快就会到来。
这场人与神的博弈。
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