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骚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正一圈圈扩散成滔天巨浪。
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彻底的迷茫。
他们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那妖怪，说是菩萨指使的。
那高高在上，救苦救难的菩萨，到底是救人的，还是……害人的？
混乱如野火，即将燎原。
就在此刻，李道兴再次敲响了惊堂木。
“啪！”
声音并不炸裂，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喧嚣，让全场瞬间重归死寂。
李道兴站起身，缓步绕过公案。
他一步步走到灵感大王面前，公堂之上，只听得到他官靴踏地的沉稳声响。
他俯下身。
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揪住灵感大王湿滑黏腻的头发，将他那张丑陋至极的鱼脸，强行从地面上拽了起来，正对着自己。
“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道兴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可这声音钻进灵感大王的耳朵里，却让他整条鱼都冻僵了，仿佛坠入了万载寒冰凝结的海眼深处。
“千真万确！”
“小妖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神魂俱灭！”
灵感大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用音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好。”
李道兴松开手。
那巨大的鱼头“咚”的一声，再次砸回地面。
他站直身子，转身，面向台下成百上千双眼睛，声音陡然拔高，洪亮如钟。
“诸位，你们也都听到了。”
“这妖怪说，是观世音菩萨，逼他残害生灵，吞食我人族子民。”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仿佛要将这个问题刻进他们的灵魂深处。
“那么，本王现在只问一句。”
“你们，信吗？”
话音落下，台下村民面面相觑，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也就在这时，天，忽然暗了。
并非日食。
而是无穷无尽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将煌煌大日彻底吞噬。
一股浩瀚无边，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威压，自九天之上轰然降下！
金色的佛光撕裂了厚重的云层，观世音菩萨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再无半分慈悲。
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上，只剩下冰封万里般的威严与冷漠。
“李道兴！”
观音开口，其声非悲非喜，却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心神欲裂。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听信妖言，在此公然污蔑本座清誉！”
她隔空抬手一指。
那跪在地上的灵感大王，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弓，如遭重锤，口中喷出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腥臭鲜血。
“此獠，本是我莲花池中一尾金鱼，因贪恋红尘俗念，自行逃脱下界，在此地犯下滔天罪孽！”
“本座念其昔日听经有功，本欲将其捉回南海，以佛法日夜洗刷其罪业。”
“却不想，他死到临头，竟敢疯狗乱咬，反诬本座！”
“今日，本座便当着天下人的面，清理门户，收了这孽畜！”
观音言罢，玉净瓶再次倾斜。
一道纯粹的金色佛光爆射而出，如同一条锁链，直取灵感大王！
然而，那道金光刚射出三尺，便骤然停滞在半空，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李道兴腰间，那柄古朴的天子剑，第三次自行嗡鸣，发出的剑吟声，竟隐隐压过了漫天佛音！
“菩萨。”
李道兴缓缓抬起头，迎着那漫天神威，脸上竟又挂上了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这就急了？”
“杀妖灭口？”
“本王的案子，还没审完呢。”
观音的眉头，终于紧紧蹙起。
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被打扰了兴致的不悦。
“你还要审什么？”
“审你啊。”
李道兴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转身，缓步走回公案之后，重新落座。
然后，他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压制，而是审判！
“观世音！”
李道兴直呼其名，声音借由皇权气运加持，竟响彻整个通天河畔，震散了半边乌云！
“你纵容座下妖物残害生灵，二十载不闻不问！”
“如今妖孽被擒，你不思严惩以正视听，反欲当堂杀妖灭口，包庇罪行！”
“本王问你！”
“你可知罪！”
此话一出，天地，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所有人都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唐僧彻底傻了，他张着嘴，看着公案后那个挺拔的身影，感觉自己一生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柄叫“李道兴”的锤子，砸得粉碎。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瞪得溜圆，浑身猴毛根根倒竖，手中的金箍棒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战意与惊骇交织。
猪八戒两股颤颤，恨不得当场变成一只苍蝇飞走。
唯有程咬金，双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把抓起身旁的开山巨斧，满脸都是狂热的兴奋。
好家伙！审菩萨！这他娘的才是我认识的中山王！
台下的村民们，则彻底懵了。
审判……观世音菩萨？
凡人……可以审判菩萨的吗？
观音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那万年不变的威严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怒与荒谬的情绪。
“李道兴，你放肆！”
木吒的怒吼声响起，手中降妖杖遥指李道兴，色厉内荏。
“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我佛门菩萨，岂是你一介凡人能够审判的！”
“凡人？”
李道兴笑了。
他霍然起身，锵然一声，拔出腰间天子剑，剑尖斜指苍穹之上的观音法相。
“本王，是大唐中山亲王，奉天子之命，巡狩四方，御赐监经人，代天子行权！”
“此地，名曰通天河，但脚下之土，已归我大唐！”
“这妖怪，在我大唐疆土上犯下的罪，就该由我大唐的律法来审！”
李道兴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字字如刀。
“而你，观世音！”
“本王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妖怪所言是假，你身为救苦救难的菩萨，对此地二十年的人间惨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二十年，你可曾下凡来看过一眼？”
“可曾出手，救下过哪怕一个无辜孩童的性命？”
“没有！”
李道兴自问自答，声音中充满了冰冷的嘲弄。
“你什么都没做！”
“你只在乎你的西天取经，只在乎你的佛门大兴，只在乎你的无量功德！”
“至于那些被开膛破肚的孩子，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在你眼中，不过是你宏大计划里，可以被随时牺牲掉的代价！”
“你说，你头顶慈悲二字，心中却无半点慈悲！”
“你有罪，还是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