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晴推开了王谦助理为她准备的办公室大门。
一百八十平米的独立空间，全景落地窗，正对着海城最繁华的金融中心。脚下是柔软的羊毛地毯，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配置，比她部门里最高领导的还好。
但苏沐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将手里的红色公文夹放在光洁如镜的红木办公桌上，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一丝不苟。
“苏调查员，您需要的资料，我们已经开始整理了。”助理小陈站在门口，态度恭敬。
“送过来。”苏沐晴吐出三个字，坐到了人体工学椅上，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
“好的。”
小陈点头离开。
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队伍。
四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四个装满了文件档案的专用推车，鱼贯而入。
“哗啦啦——”
一摞摞厚重的文件夹被从车上搬下，整齐地码放在墙边。
苏沐晴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然而，这只是开始。
第二批、第三批……档案车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被推进这间办公室。工作人员的额头开始冒汗，搬运的动作也变得沉重起来。
小山一样的文件迅速堆积，很快就占据了房间的半壁江山。
最后，当第十六辆档案车被推空后，小陈才擦着汗走进来，对着那片文件组成的“墙壁”比划了一下。
“苏调查员，抱歉，办公室空间可能有点不够。”他一脸诚恳，“这只是我们学校从创办到现在的全部财务报表、采购合同和资金流水。教学计划、课程大纲和师生档案的数量更多，我们下午才能给您送过来。”
苏沐晴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越过笔记本电脑，看向那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文件山。
她那张清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夜深。
整栋行政楼只有两间办公室还亮着灯，遥遥相对。
苏沐晴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她摘下了无框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已经冷掉的浓茶和十几本摊开的账目。
她从财务报表入手，这是最容易找到漏洞的地方。
然而，查了整整八个小时，她没有找到一笔账目不清的款项，没有找到一个虚报的合同。
每一笔支出，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但正是这种清晰，让她本就冰冷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她拿起一份标记着“学生一食堂九月份第二周采购清单”的文件。
【澳洲m9和牛，单价：2000元\/公斤，采购数量：350公斤。】
【阿拉斯加帝王蟹，规格：3公斤\/只，采购数量：500只。】
【法国蓝龙虾，时价，采购总额：47万元。】
苏沐晴的手指在“和牛”两个字上停住。她又翻开了另一本，这是“学生宿舍生活用品更新计划”。
【戴森hd08型号吹风机，采购数量：8000台，备注：全宿舍楼覆盖，含备用件。】
【泰国进口乳胶床垫，采购数量：张，备注：双人寝标配。】
【学生公共卫生间用品采购：维达定制款原木厕纸，月度预算：15万元。】
她不死心，又抽出了一份“校园基建改造预算”。
【学生心理健康辅导中心升级方案：新增宠物疗愈部。】
【预算明细：购入纯种金毛巡回犬（带血统证书）20只，单价8万；聘请专职宠物营养师2名，宠物护理员5名，年薪合计180万……】
一笔笔，一条条。
这里不是学校，是销金窟。
不，就算是销金窟，也没有这么烧钱的。
苏沐晴的脑子乱了。
她从业多年，审查过无数贪腐大案，见过各种巧立名目、中饱私囊的手段。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账本。
王谦，他图什么？
这些钱，没有一分钱进了他的口袋，每一分都以一种极其夸张、极其不合逻辑的方式，花在了学生身上。
利润点在哪里？他靠什么回本？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拿到巨额资金后，报复性消费的偏执狂？
苏沐晴合上账本，双眼布满了血丝。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和逻辑推理，在这个男人面前，完全失效了。
第二天一早。
王谦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助理小陈立刻跟了进来。
“校长，对面……苏调查员的办公室灯亮了一夜，人应该没走。”
王谦端起助理刚泡好的咖啡，走到落地窗前，看了一眼对面那依旧亮着灯的房间。
他敲了敲苏沐晴办公室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有些沙哑的“请进”。
王谦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一个比昨天更加冰冷的苏沐晴。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但熬夜留下的疲惫却掩盖不住，眼眶下有着淡淡的青色。
“苏调查员，早。”王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查账是长期工作，要注意劳逸结合。我已经让食堂备了燕窝粥，等下让小陈给你送一份过来，补补身子。”
苏沐晴猛地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此刻全是红色的血丝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王谦这副居高临下、仿佛在关心后辈的姿态，彻底点燃了她压抑了一夜的焦躁。
“王校长！”她站起身，将一本账目拍在桌上，“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食堂，需要采购澳洲和牛吗？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学生宿舍的吹风机，必须是戴森吗？你的钱从哪里来的？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她一连串的质问，王谦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
“十一点半，快到午饭时间了。”
他收回目光，看着苏沐晴，慢悠悠地开口。
“苏调查员，古人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走吧，别看这些冰冷的数字了。我请你吃个便饭，我们边吃边聊。”
苏沐晴本能地想要拒绝，但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和一种想要亲眼见证这荒唐一切的冲动，让她最终没有开口。
她冷着脸，拿上自己的外套，跟着王谦走了出去。
走在宽阔的校园大道上，苏沐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路上，所有遇到他们的学生，无论是抱着书本行色匆匆的，还是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在看到王谦的瞬间，都会立刻停下脚步，眼睛发亮地立正站好。
“谦哥好！”
“校长中午好！”
那不是迫于威严的问候，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崇拜与亲近的呼喊。
王谦微笑着对他们点头示意，偶尔还会跟某个学生开句玩笑，那熟稔自然的姿态，让苏沐晴的认知再次受到冲击。
这和她想象中，那个用金钱腐化学生的“暴发户校长”形象，完全对不上号。
很快，两人走到了学生一食堂的门口。
苏沐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迎接一个金碧辉煌，堪比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入口。
然而，食堂门口朴实无华，只是在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横幅。
【热烈欢迎市三中高三学子来我校食堂免费用餐！祝同学们金榜题名！】
横幅下方，还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今日所有窗口，凭高三学生证免费。”
苏沐晴彻底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散财童子？
她正想开口，将此作为王谦铺张浪费、扰乱市场秩序的新证据。
身旁的王谦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先一步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哦，忘了跟苏调查员说。”
“隔壁的市三中，前段时间不是快倒闭了么，我看着可惜，就顺手把它收购了。”
“高三的孩子们压力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吃好点。先把伙食给他们搞上去，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
他侧过头，对着已经完全呆滞的苏沐晴露齿一笑。
“毕竟，他们以后，也都是我们海科大的优质生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