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们声停了。
我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握着折叠刀的手心全是冷汗。窗外的风卷着沙砾，狠狠砸在纸糊的窗棂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反复刮擦。
“吱呀——”
走廊里传来木板呻吟的声音，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东西经过。那黏腻的女人笑声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贴在门板外，热气透过门缝渗进来，混着浓郁的腥甜，烫得人皮肤发麻。
我猛地想起老太太那双青灰色的指甲。
就在这时，门缝里突然挤进一缕黑发。
不是那种柔软的发丝，而是像铁丝一样僵硬，末端还沾着暗红的血痂。它在地板上缓慢地蠕动，像条探路的蛇，一点点朝我的脚边爬来。
我抬脚狠狠踩下去，黑发猛地绷紧，发出“咯吱”的声响，竟像钢丝一样坚韧。抬脚的瞬间，它突然弹起，缠上我的脚踝，冰冷刺骨，像被毒蛇咬住。
“救……救命……”
隔壁突然又传来男人的声音，比刚才更微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可明明刚才那阵死寂后，他应该已经……
我来不及细想，挥刀砍向脚踝上的黑发。刀刃劈在发丝上，溅起细碎的血珠，那发丝竟像活物一样抽搐起来，松开我的脚踝，缩回门缝里，留下几道深紫色的勒痕。
门板外的笑声戛然而止。
走廊里的拖拽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口的方向。
我瘫坐在地上，心脏像要跳出胸腔。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泛出鱼肚白，我才敢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走廊的地板上，拖着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尽头是楼梯口，痕迹在那里转了个弯，消失在楼下。
我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楼下传来老太太沙哑的声音：“醒了就下来吃点东西，今天未必有车走。”
我攥紧刀，拉开房门。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昨晚那个戴眼镜男人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个张开的嘴。
下楼时，大堂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昨晚同车的乘客。他们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像被抽走了魂魄。老太太端着个黑陶碗，正给每个人分着什么。碗里是粘稠的灰绿色糊状物，散发着腐烂的草叶味。
“吃啊，不吃会饿坏的。”老太太把碗往我面前推了推，兽头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这林子里的东西，闻着活人味就发疯，不吃点‘安神草’，走不出三里地。”
我盯着那碗糊状物，里面似乎漂浮着细小的白色虫豸，正在缓慢地扭动。
“我不饿。”我往后退了一步，刀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老太太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不吃？那可由不得你。”
她猛地抬起拐杖，兽头拐杖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那些正在吃糊状物的乘客像被操控的木偶，齐刷刷地转过头，嘴角挂着绿色的粘液，朝我围过来。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和我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我转身就往二楼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老太太的尖笑。冲进房间时，我反手锁上门，却听见“咔嚓”一声，锁芯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碎了。
窗外的荒野不知何时变成了茂密的森林，参天古木的枝干扭曲缠绕，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树干上覆盖着暗红色的藤蔓，藤蔓上长着指甲盖大小的吸盘，正缓慢地蠕动着。
楼下的撞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在铰链上摇摇欲坠。我急得团团转，突然看见床底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像是被老鼠掏空的通道。
没时间犹豫了。我钻进去时，洞口突然收缩了一下，粗糙的内壁摩擦着我的皮肤，像被砂纸打磨。通道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味，还有种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从深处传来。
爬了约莫十几米，前方透出微光。我钻出去，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湿漉漉的苔藓地上，周围是密集的灌木丛，每片叶子的背面都长着细小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身后的通道入口已经闭合，只留下一块鼓起的土包，上面迅速长出几根暗红色的藤蔓，吸盘紧紧贴在泥土上。
我必须找到离开森林的路。
往前走了没几步，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具白骨，肋骨处缠绕着暗红色的藤蔓，藤蔓的吸盘深深嵌进骨头缝里，像在吮吸骨髓。白骨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小木屋，木屋的烟囱里冒着淡淡的黑烟，像是有人居住。
走近了才发现，木屋的墙壁是用拼接的骨头垒成的，头骨的眼窝对着前方，黑洞洞的，像是在监视每个靠近的人。木门上挂着块牌子，用风干的人皮写着三个字：守林人。
门没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屋里摆着十几个玻璃罐，里面浸泡着各种器官，有的罐子底部沉着几缕黑发，正缓慢地舒展、蜷缩。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我，正在解剖台上忙碌着。解剖台上躺着个模糊的人形，皮肤被剥开，露出里面缠绕的暗红色藤蔓，藤蔓的末端钻进心脏的位置，像在扎根。
“来了？”男人转过身，脸上戴着个用白骨做的面具，面具的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老太太说会有不听话的‘食材’跑过来，没想到这么快。”
他手里的解剖刀闪着寒光，刀面上沾着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上，立刻冒出白色的泡沫。
“那些藤蔓是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视线落在墙角的一堆白骨上，每根骨头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孔，像是被藤蔓的吸盘蛀空的。
“血藤啊。”男人用解剖刀挑了挑解剖台上的藤蔓，藤蔓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尖端喷出红色的汁液，溅在男人的白大褂上，晕开一朵妖艳的花，“它们喜欢新鲜的骨头，尤其是带着恐惧的活人的骨头。老太太养它们，就像农民种庄稼，你们这些迷路的人，就是最好的肥料。”
他指了指玻璃罐里的器官：“这些是没长好的‘次品’，血藤的养分不够，就会变成这样。”
我突然明白过来，昨晚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恐怕已经变成了血藤的养料。那些乘客吃的“安神草”，根本就是让血藤更容易钻进身体的催化剂。
“你是谁？”我握紧刀，一步步后退。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被藤蔓爬满的脸，右眼的位置已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暗红色的花，花瓣上沾着细小的骨头渣。
“我？”他笑了起来，牵动脸上的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是第一个守林人啊。五十年前，我和你一样，误打误撞进了这片林子……”
他的话没说完，木屋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外面传来老太太的尖叫，还有藤蔓断裂的声音。男人脸色一变，冲到窗边：“该死，血藤暴动了！”
我趁机冲出木屋，却看见森林里的藤蔓正在疯狂生长，像无数条红色的蛇，缠绕着古木往上爬。那些长着眼睛的灌木突然炸开，黑色的汁液喷溅得到处都是，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守林人举着解剖刀追出来，却被一根突然窜出的血藤缠住了脚踝。他惨叫着被拖进灌木丛，只露出一只抓着解剖刀的手，很快就没了动静。
我没命地往前跑，身后的血藤像潮水一样涌来，吸盘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这时，我看见前方的树干上有个树洞，洞口覆盖着厚厚的苔藓。
钻进去的瞬间，我听见外面传来老太太的惨叫声，还有血藤疯狂生长的“滋滋”声。树洞的内壁很光滑，像是被人打磨过，深处隐约有光。
我摸黑往前走，手指突然触到一块冰冷的金属。掏出打火机点燃——那是块生锈的铭牌，上面刻着“林业调查队 1973”。铭牌旁边，堆着十几具白骨，每具白骨的胸腔里，都开着一朵暗红色的花。
最前面的一具白骨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我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几个字：“血藤靠恐惧生长……心脏是温床……”
打火机突然灭了。
黑暗中，我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吸气。
低头时，我看见自己的胸口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肤下游动，像条细小的蛇，朝着心脏的方向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