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夫人派人把宝钗叫过去一同商量,这宝玉听见说是和尚在外头,急忙一个人匆匆跑到前头,嘴里大声嚷嚷着:“我的师父在哪里?”
他喊了好一阵子,也没瞧见和尚的踪影,只好走到外面。只见李贵正拦着那和尚,不让他进来。宝玉赶忙说道:“太太让我请师父进去。”李贵听了这话,便松开了手,那和尚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宝玉一看到这僧人的模样,和他之前死去时见到的那个一般无二,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他连忙走上前去施礼,连声说道:“师父,弟子迎接来迟了。”
那僧人却说道:“我可不需要你们这般接待,我只要银子,你们把银子拿来,我就走。”
宝玉听了这话,觉得这僧人说话实在不像是有道行的人。再看他满头都是癞疮,浑身又脏又破,心里不禁暗自思量:“自古都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可不能就这么当面错过了。我且先应承他给谢银,再探探他的口风。”
于是,宝玉说道:“师父别着急。现在家母正在安排,请先坐下稍等片刻。弟子想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而来?”
那和尚说道:“什么‘幻境’不‘幻境’的,不过是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罢了!我这次来,是送还你的玉的。我先问你,你那玉是从哪里来的?”
宝玉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那僧人笑着说道:“你连自己的来路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宝玉本就聪慧过人,又经过这番点化,早已看破了红尘世事。只是对于自己的身世根源还不清楚,如今一听那僧人问起玉的来历,仿佛当头挨了一棒,顿时清醒过来,说道:“你也不用要银子了,我把那玉还给你吧。”
那僧人笑着说道:“也该还给我了。”
宝玉也不回应,径直往里屋跑去。他来到自己住的院子,发现宝钗、袭人她们都到王夫人那里去了。他急忙走到自己床边,拿起那块玉就走出来。
刚走到门口,迎面和袭人撞了个满怀,把袭人吓了一跳。袭人惊魂未定地说:“太太说,让你陪着那和尚坐着挺好,太太正打算给那和尚一些银两。你回来干什么?”
宝玉说:“你快去跟太太说,不用准备银两了,我把这玉还给他就是了。”
袭人一听,赶忙拉住宝玉,着急地说:“这可使不得!那玉就是你的命根子,要是被和尚拿走了,你肯定又要生病了。”
宝玉说:“我现在不会再生病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玉还有什么用?”说完,他用力甩开袭人的手,抬脚就要走。
袭人急得在后面边追边喊:“你回来,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宝玉回过头,不耐烦地说:“没什么好说的了。”
袭人顾不上那么多,一边追着跑,一边大声嚷道:“上次你丢了玉,差点要了我的命!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你要是再拿走,你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是把玉还给他,除非让我死了!”说着,她追上宝玉,一把拉住他。
宝玉急了,大声说:“不管你死不死,这玉我都要还!”说完,他用力把袭人一推,转身又要走。怎奈袭人两只手紧紧绕着宝玉的衣带不肯松开,哭喊着坐在地上。
屋里的丫头听到动静急忙赶来,一看宝玉和袭人两人的状态不对,就听见袭人边哭边喊:“赶紧去告诉太太!宝二爷要把那块玉还给和尚!”丫头不敢耽搁,赶忙跑去向王夫人报信。
这边的宝玉愈发恼怒,伸手用力去掰袭人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袭人强忍着疼痛,死死不肯松开。紫鹃在屋里听到宝玉要把玉给和尚,这一急,把平日里刻意与宝玉保持距离的想法全抛到了脑后,急忙跑出来,和袭人一起抱住宝玉。
宝玉虽说是个男子,还用力摔打,无奈袭人和紫鹃两人拼了命地抱住他不放,他也挣脱不开。
宝玉长叹一声,说道:“就为了这么一块玉,你们就这么死命地拦着不放。要是我一个人走了,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袭人和紫鹃听到这话,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正僵持不下、难解难分之际,王夫人和宝钗匆匆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王夫人又急又气,哭着大声喝道:“宝玉,你又疯了吗!”
宝玉见王夫人来了,心里明白自己这下没法轻易脱身了,只好赔着笑脸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又让太太跟着着急。她们总是这么大惊小怪的。我说那和尚实在不通人情,他非要一万两银子,少一个都不行。我一生气就进来了,打算把这玉还给他,就说这玉是假的,要这玉有什么用?他见我们不稀罕这玉,说不定随便给点就打发过去了。”
王夫人说:“我还以为你真要还给他!这也罢了。可你为什么不跟她们说清楚,让她们哭哭喊喊的成什么样子!”
宝钗说道:“这么说呢,倒也还算可行。要是真把那玉拿给他,那和尚有些古怪,万一给了他之后,家里又闹得鸡犬不宁,那不就坏事了吗。至于钱的事儿,就算把我的首饰变卖了,也够凑那一万两银子了呢。”
王夫人听了,点点头说:“罢了,那就先这么办吧。”宝玉也不回答。
这时,只见宝钗走上前去,从宝玉手里拿过那块玉,说道:“你也不用出去跑这一趟了,我和太太把钱给他就行。”
宝玉说:“玉不还他也行,只是我还是得当面见他一面才好。”
袭人等人还是不肯放手,到底还是宝钗果断,说道:“放开手,让他去就是了。”袭人没办法,只好松开了手。
宝玉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人原来是看重这块玉,不看重我这个人!既然你们放了我,那我就跟着那和尚走了,看看你们守着这块玉能怎么样!”
袭人心里又着急起来,还想拉住宝玉,可当着王夫人和宝钗的面,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显得自己不够稳重。
正巧宝玉一甩手就走了。袭人赶忙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在三门口传话给茗烟等人:“告诉外面的人,好好照应着二爷,他有些疯了。”小丫头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传话了。
王夫人和宝钗等人进屋坐下后,询问袭人发生了什么事。袭人便把宝玉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王夫人和宝钗听后,心里十分不安,赶紧派人出去,吩咐众人好好伺候着,留意听那和尚都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进来向王夫人禀报:“二爷好像真有些疯癫了。外面的小厮们说,因为屋里不给他那块玉,他也没办法,现在人虽然出来了,却求着那和尚带他一起走。”
王夫人一听,顿时急了,说道:“这可怎么得了!那和尚都说了些什么?”
小丫头回答:“和尚说只要玉,不要人。”
宝钗在一旁问道:“那和尚没提要钱的事吗?”
小丫头说:“没听见提钱。后来和尚和二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说了好多话,外面的小厮们大多都听不懂。”
王夫人气得骂道:“你们这些糊涂东西!听不懂,难道还学不会吗?”说着,便吩咐小丫头:“你去把那个小厮叫进来。”
小丫头赶忙出去把那个小厮叫了进来。小厮站在廊下,隔着窗户给王夫人请了安。
王夫人问道:“和尚和二爷说的话,你们既然听不懂,难道学也学不来吗?”
小厮回答:“我们只听见他们提到什么‘大荒山’,什么‘青埂峰’,还有‘太虚境’、‘斩断尘缘’这些话。”
王夫人听了,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宝钗听后,吓得瞪大了眼睛,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夫人正打算叫人出去把宝玉拉进来,这时,只见宝玉笑嘻嘻地走进来,嘴里还说着:“好了,好了!”
宝钗在一旁仍然发怔。王夫人皱着眉头,问道:“你疯疯癫癫的说的都是些什么?”
宝玉说道“我说的是正经话,又说我疯癫。那个和尚,我本来就认识他,他不过就是想来见我一面罢了。他哪里是真的想要银子呢,也就是借着化缘的名头见见我。我把话跟他说明白了,他自己就飘飘然地走了。这不是一切都好了么!”
王夫人半信半疑,又隔着窗户向外面的小厮询问。那小厮连忙跑出去,问了门上的人,回来禀报道:“夫人,那和尚确实已经走了。他还留了话,说:‘请太太们放心,我原本就不是为了银子来的,只希望宝二爷能时常到我那里去去就行了。凡事只要随缘,自然有它一定的道理’。”
王夫人听了,这才相信了几分,说道:“原来是个好和尚。你们有没有问他住在哪里?”
门上的人回答:“奴才也问了,可他说我们二爷是知道的。”
王夫人转头又问宝玉:“他到底住在哪里?”
宝玉笑着说道:“这个地方说远就远,说近就近。”
宝钗没等宝玉说完,就急着说道:“你快清醒清醒吧,别尽着迷在里头!现在老爷和太太就疼你一个人,老爷还特意吩咐你,要好好在功名上有所长进呢。”
宝玉说道:“我说的这些不是功名吗。你们不知道,有句话叫‘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
王夫人听到这儿,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伤心起来,说道:“咱们家的运气怎么就这么不好?一个四丫头整天嚷嚷着要出家,现在又添出一个来了。我这样的日子还过他做什么!”说着,便大哭起来。
宝钗见王夫人如此伤心,赶紧上前,苦苦地劝慰。
宝玉见状,笑着说道:“我就是说了句玩笑话,太太又认真起来了。”
王夫人止住哭声嗔怪道:“这些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正闹着,忽然有个丫头进来禀报:“琏二爷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说请太太过去说话。”
王夫人又吃了一惊,说道:“那就让他进来吧,小婶子也是旧亲,不用回避了。”
贾琏进来先向王夫人请了安。宝钗迎上前去也问了贾琏的安。
贾琏回答道:“刚才我收到了父亲的书信,说他病得很重,让我立刻赶回去,要是去晚了,恐怕就见不到面了。”说到这里,贾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王夫人忙问:“信上说他得了什么病?”
贾琏回答:“信上说他是因感冒风寒引起的,现在已经发展成了痨病,情况十分危急。特地派了一个人连夜赶来通知我,说如果再耽搁一两天,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我来回禀太太,侄儿必须现在就赶回去。只是家里没人照料,蔷儿和芸儿虽然糊涂,但毕竟是男人,外面有什么事还能传个话。家里倒没什么大事,秋桐天天哭闹着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已经叫她娘家的人把她领走了,这样也省得平儿生气。虽然巧姐没人照顾,但还好平儿心地不坏,会照应她。妞儿心里也明白,只是脾气比她娘还要刚硬些,还求太太时常管教管教她。”说着眼圈一红,连忙从腰间解下拴着槟榔荷包的小绢子来擦眼泪。
王夫人说:“放着她亲祖母还在这里,怎么托起我来了?”
贾琏轻声说道:“太太要是这么说,侄儿真该被活活打死。没什么可说的,只求太太能一直疼爱侄儿就是了。”说完,就跪了下来。
王夫人也眼圈泛红,说:“你快起来,咱们娘儿俩说话,你这是干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孩子也长大了,如果你父亲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被耽搁在外,要是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来说亲,是等你回来再定,还是让你太太做主?”
贾琏说:“现在太太们都在家,自然是由太太们做主,不必等我回来。”
王夫人说:“你要去的话,就写个禀帖给二老爷送个信,说家里没人,你父亲情况不知怎样,快请二老爷赶紧把老太太的大事料理完,快快回来。”
贾琏应了一声“是”,正准备抬脚往外走,忽然又转过身来,回禀道:“咱们家的家下人,在家里干活倒还够用,只是园子里人手实在不足,显得太冷清了。包勇那小子也跟着他老爷走了。姨太太之前住的房子,薛二爷已经搬到自己屋里去住了。现在园子里那一片房子都空着,没人照看,实在让人不放心,还得麻烦太太安排人时不时去查看查看。还有那栊翠庵,原本是咱们家的地基,如今妙玉不知去向,所有的根基,她手下的当家女尼也不敢擅自做主,还希望府里能派个人去管管。”
王夫人说道:“咱们自己家里的事都还没理顺呢,哪还有精力去管外面的事?这话可千万别让四丫头知道了,要是她知道了,又该吵着要出家了。你想想,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好好的姑娘要是出了家,那还得了!”
贾琏说道:“太太要是不提,侄儿也不敢说。四妹妹毕竟是东府那边的,父母又都不在了,她亲哥哥又在外面,她亲嫂子又不大说的上话。侄儿听说,她好几次都寻死觅活的。她心里既然已经这么想了,要是硬拦着她,万一她将来真的寻了短见,那可比出家还不好了。”
王夫人听了,点了点头,叹气道:“这件事真让我为难,我也做不了主,就让她大嫂子去处理吧。”
贾琏又说了几句,这才从王夫人屋里出来,把府里的众家人都叫了过来,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还写了封信,收拾好了行装。平儿等人免不了又对他叮咛嘱咐了好一番话。
只有巧姐儿伤心到了极点。贾琏打算把巧姐儿托付给王仁照料,可巧姐打心底里不愿意。后来又听说外头托付给了贾芸和贾蔷,她心里更不舒服,只是嘴上却没法说出来。没办法,她只能送别了父亲,之后便谨谨慎慎地跟着平儿一起过日子。
丰儿和小红因为凤姐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都不在身边。平儿想着从家里接个姑娘过来,一方面能陪巧姐儿作伴,另一方面也能帮着照看一下巧姐儿。可她把家里的人都想遍了,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只有喜鸾和四姐儿是贾母过去特别疼爱的,偏偏四姐儿最近刚嫁了人,喜鸾也定了亲,没几天就要出嫁了,这也只能作罢了。
且说贾芸和贾蔷送走贾琏后,便进府去拜见邢夫人和王夫人。之后,他们俩轮流在外书房住下。白天的时候,他们就与府里的下人们混在一起嬉闹,有时还找来几个朋友吃个车箍辘会(大家轮流做东请客吃饭),甚至还聚在一起赌博,里头那里知道。
有一天,邢大舅和王仁来访,看到贾芸和贾蔷住在这里,知道热闹,便借着帮忙照看的名义,经常在外书房组织赌局,赌钱喝酒。
府里那些正经的下人,被贾政带走了几个,又跟着贾琏走了几个,剩下的只有赖家、林家等几家的儿子和侄子。这些年轻人仗着父母长辈的庇护,向来过着吃喝不愁的日子,哪里懂得持家过日子的道理。况且他们的长辈又都不在家,他们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了。又有两个旁主人的怂恿,他们更是乐此不疲。这样一来,整个荣国府被闹得秩序全无,主仆不分,里外混乱。
贾蔷原本还想着去勾引宝玉,贾芸赶忙拦住他说道:“宝二爷那个人没运气的,不用惹他。有一年,我给他介绍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女方家里父亲在外头当税官,家里还开着好几家当铺,那姑娘长得比仙女还漂亮。我巴巴地、细细地给他写了一封信,谁知道他没那福气。”
说到这里,贾芸瞧了瞧四周,确定没人,才又压低声音接着说:“他心里早就和咱们二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说吗,还有一个林姑娘呢,因为这事得了相思病,最后死了,谁不知道!这也就算了,各自的姻缘罢了。可谁知道他就因为这事反倒恼上我了,一直都不怎么搭理我。他打量谁必是借谁的光儿呢!”
贾蔷听了,点了点头,这才打消了原本想引诱宝玉的念头。
他两个还不知道宝玉自从会见了那和尚之后,已经萌生出了斩断尘世情缘的念头。一方面,他在王夫人面前不敢肆意妄为,和宝钗、袭人等人的关系也变得疏远冷淡了。那些丫头们不知道,还像往常一样逗他,可宝玉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他也不把家里的琐事放在心上。王夫人和宝钗时常劝他读书,他便装作认真攻读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和尚引他去仙境的机关。在他眼中,周围的人都是庸俗之辈,待在家里让他觉得十分难受,闲暇时反倒和惜春聊得投机。
他们俩越聊越投缘,这种超脱尘世的心思愈发坚定,哪里还顾得上贾环、贾兰他们。
贾环因为父亲不在家,赵姨娘又已离世,王夫人也不怎么搭理他,便和贾蔷混在了一起。倒是彩云时常劝他走正道,结果反而被贾环辱骂。
玉钏儿见宝玉疯癫的状况愈发严重,早就和她母亲说了,想要离开贾府。
如今,宝玉和贾环这兄弟俩各自有着独特的脾气秉性,闹得家里人都不愿意搭理他们。唯有贾兰跟着母亲,一门心思刻苦读书,写好文章后送到学堂,向代儒先生请教。由于代儒先生最近年老体弱,卧病在床,贾兰只能自己更加勤奋努力。
李纨向来性格沉静,除了每天去给王夫人请安,偶尔和宝钗聚聚,其余时间几乎足不出户,只一心盯着贾兰读书。
所以,虽说荣府里住的人不少,可大家却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谁也不愿意去管别人的闲事。贾环、贾蔷等人越发不像话,甚至干起了偷当物品、偷卖东西等种种坏事。贾环更是变本加厉宿娼滥赌,无所不为。
有一天,邢大舅和王仁在贾府的外书房里喝酒。酒兴正浓时,他们叫来几个陪酒的女子,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劝酒助兴。贾蔷便提议说:“咱们这样玩太俗气了,我要行个令儿。”
大家说道:“可以。”
贾蔷说:“咱们来玩‘月’字接龙喝酒的游戏。我先说一个带‘月’字的句子,然后按顺序数下去,数到谁,谁就得喝酒。而且,喝酒的时候还得说一句带指定字的酒面和酒底。大家都得听令官的,不听的罚三大杯。”大家都同意了。
贾蔷先喝了一杯令酒,然后说:“飞羽觞而醉月。”接着按顺序数到了贾环。
贾蔷对贾环说:“你的酒面得带个‘桂’字。”
贾环想了想,说:“冷露无声湿桂花。那酒底呢?”
贾蔷又说:“得带个‘香’字。”
贾环接着说:“天香云外飘。”
大舅说道:“这太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你又懂什么高雅的字词了,也开始装起斯文来了!这哪里是取乐,简直是让人难受。咱们别玩这个了,还是划拳吧,输的人喝酒,输的人唱歌,就叫‘苦中苦’。要是不会唱歌的,说个笑话也行,只要有趣就好。”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开始乱纷纷地划起拳来。
第一轮,王仁输了,他喝了一杯酒,然后唱了一首歌。大家纷纷叫好。接着又继续划拳。这一轮,一个陪酒的女子输了,她唱了一首“小姐小姐多丰彩”。
之后,邢大舅输了,大家起哄让他唱歌,他却说:“我唱不上来,我说个笑话吧。”
贾蔷在一旁提醒道:“要是说的笑话不好笑,还是得罚的。”
邢大舅就喝了一杯,便说道:“各位都听好了啊:有个村子里有一座元帝庙,庙旁边还有个土地祠。这元帝老爷经常把土地叫过去闲聊。
“有一天,元帝庙里遭了贼,丢了东西,元帝老爷就赶忙把土地叫来,让他去查访是谁干的。土地赶忙上前禀报说:‘这地方向来没有贼,肯定是庙里的神将们不小心,被外面来的贼偷走了东西。’
“元帝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呵斥道:‘胡说八道!你是负责这一片的土地,庙里丢了东西,不找你问责找谁去?你倒不去抓贼,反倒怪起我的神将不小心吗?’
“土地又禀告说:‘虽说神将们可能不小心,但归根结底,还是庙里的风水不太好。’
“元帝老爷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还会看风水吗?’
“土地赶忙说道:‘那小神就斗胆看看。’
“说着,土地便在庙里各处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回来禀报说:‘老爷坐的位置背后有两扇红门,这不太妥当,不够谨慎。看小神我坐的背后是砌好的墙,东西自然就丢不了。要是把老爷背后的红门也改成墙就好了。’
“元帝老爷一听觉得挺有道理,于是就吩咐神将们派人去打墙。众神将听了,都唉声叹气地说:‘现在庙里冷冷清清的,一炷香火都没有,哪来的砖、灰和人工来打墙?’
“元帝老爷也没了办法,又让众神将想办法作法解决,可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出个好主意。
“这时,一直趴在元帝老爷脚下的龟将军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都不中用,我有办法。你们把那两扇红门拆下来,到了晚上,拿我的肚子垫在门口,难道还抵不上一堵墙吗?’
“众神将一听,都纷纷称赞道:‘好主意!这既不用花钱,又方便结实。’
“于是,龟将军就接下了这个差事。庙里还真安静了一阵子,没再丢过东西。
“可谁知道过了几天,庙里又丢东西了。众神将气冲冲地把土地叫来,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了吗?怎么现在有了墙还是丢?’
“土地一脸委屈地说:‘这墙砌得不结实啊。’
“众神将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去瞧瞧。’
土地过去一看,这墙看着明明好好的,怎么还会出事呢?他伸手摸了摸,突然恍然大悟道:‘我当是真墙呢,谁知道是个假墙啊’!”
众人听完这话,顿时哄堂大笑。贾蔷也憋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傻大舅,你好啊!我可没骂你,怎么反倒骂起我来了?快,快拿个杯子来罚一大杯!”
邢大舅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众人又接着喝了几轮,都渐渐有了醉态。邢大舅开始抱怨起他姐姐的不是,王仁也跟着数落起他妹妹的缺点,两人都骂得十分刻薄恶毒。
贾环听了,趁着酒劲儿,也加入进来,说凤姐如何苛待他们,如何欺压他们。
众人听后纷纷议论道:“做人嘛,还是得厚道点。你看凤姑娘,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以前多厉害,可现在家道中落,就剩下一个女儿了,说不定哪天就要遭报应呢!”
贾芸想到凤姐以前对他不好,又想起巧姐儿每次见到他就哭,也跟着信口胡诌起来。
这时,贾蔷打断了他们:“行了行了,喝酒吧,说别人做什么!”
那两个陪酒的人却来了兴致,问道:“这位姑娘今年多大了?长得怎么样?”贾蔷回答道:“模样儿那是没话说,漂亮得很,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
其中一个陪酒的人感叹道:“可惜这么好的姑娘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要是生在小户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那可就发财了!”
众人听了,都没太当回事,只有王仁心里稍微动了动念头,但表面上还是继续喝酒。
只见门外走进赖家和林家的年轻子弟来,说道:“各位爷们玩得真开心呀!”
众人见状,纷纷站起身来,说道:“老大、老三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让我们等了好久。”
那两个人说道:“今天早上我们听到一个谣言,说咱们家又闹出事来了。我们心里一急,就赶紧进去打听情况,结果发现并不是咱们家。”
众人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是咱们家就好,那你们怎么不早点来?”
那两个人接着说:“虽然不是咱们家,但也跟咱们有点关系。你们知道是谁出事了吗?就是贾雨村老爷。我们今天进去的时候,看见他带着锁子,说是要被押送到三法司衙门去接受审问。我们见他平时常来咱们家走动,担心会有什么牵连,就跟着去打听了一下情况。”
贾芸听后,称赞道:“到底还是老大考虑得周到,确实应该去打听打听。来,你先坐下,喝一杯酒再说。”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后,便落了座,端起酒杯,边喝边聊:“这位雨村老爷,能力挺强的,也很懂得钻营,官职已经不小了,就是太贪财。被人参奏了几条‘贪婪索取下属财物’的罪名。当今皇上最为圣明仁慈,但唯独对一个‘贪’字深恶痛绝,不管是贪财害民,还是仗势欺人,皇上都极为恼怒。所以,皇上便下旨将其拿问。要是查实了,恐怕他这官位难保;要是没这回事,那参奏他的人也得担点责任。现在这世道可真好,只要运气好,做的官儿就好。”
众人附和道:“你哥哥就是个有运气的,现在已经是知县了,这还不好吗?”
赖家的叹了口气说:“我哥哥虽然做了知县,可他那行事作风,恐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
众人问:“他是不是也贪财?”
赖家的点了点头,随即端起酒杯喝酒。
众人又问:“里头还听见什么新闻?”
那两人说:“别的事没有了,就听说海疆那边抓了不少贼寇,都押到法司衙门审问去了。审问时还审出不少贼寇,也有藏在城里的,他们四处打听消息,瞅准机会就抢劫人家。现在听说朝里那些老爷们都是能文能武,出力报效,所到之处,贼寇早就被消灭了。”
众人又问:“听说有贼寇藏在城里,不知道有没有审出咱们家失窃那案子?”
那两人说:“倒没听说这事儿。恍惚听人说,有个内地的人,在城里犯了事儿,抢了个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从,被这贼寇杀了。那贼寇正要逃出关去,被官兵抓住了,就在抓住他的地方给正法了。”
众人猜测道:“咱们栊翠庵的妙玉,不是被人抢走了吗?难不成就是她吧?”
贾环立刻说:“肯定是她!”
众人问:“你怎么知道?”
贾环说:“妙玉这个人最招人讨厌了。她整天酸溜溜的,一见到宝玉就眉开眼笑。我每次见她,她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要是真是她,我才高兴呢!”
众人说:“被抢的人那么多,哪能就是她。”
贾芸说:“倒有点消息。前日有人说她庵里的道婆做梦,梦到妙玉被人杀了。”
众人笑道:“梦话可不能当真。”
邢大舅说:“管它是不是梦,咱们赶紧吃饭吧。今晚咱们好好赌一场,玩个痛快!”
众人纷纷响应,吃完饭后,便开始大赌起来。
这场赌局一直持续到三更半夜,赌场里突然喧闹起来,只听见里面有人大声吵嚷,说:“四姑娘和珍大奶奶吵起来了,两人拌嘴拌得厉害,四姑娘一气之下把自己的头发都给绞了。之后,她跑到邢夫人和王夫人那里磕头,恳求两位夫人能允许她出家做尼姑,给她安排个去处。要是不同意,她现在就死给她们看。”
邢夫人和王夫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没了主意,便让人去请蔷大爷和芸二爷进去商量。贾芸听后,心里就明白这肯定是四姑娘上次看家时萌生出家的念头,如今看来是劝不回来了。
于是,他跟贾蔷商量说:“太太叫我们进去,这事儿我们可做不了主,况且也不好擅自做主,我们只能先去劝劝。要是实在劝不住,那就随她们去吧。咱们商量着给琏二叔写封信,把情况说明一下,这样咱们也就不用担责任了。”
两人商定好主意后,便进去见邢、王两位太太,还装模作样地劝了一回。
可无奈惜春铁了心要出家为尼,就算不放她出去,只想求给她寻一两间清净的屋子,好让她能安心诵经拜佛。
尤氏见贾蔷和旁人都不愿拿主意,又担心惜春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便自己硬着头皮做了决定,说道:“这事儿既然这样,索性我来担这个责任吧。就说我这个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姑子,硬逼着她出了家,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要是让她到外面去出家,那是万万不行的;要是让她留在家里呢,太太们都在这里,算我的主意吧。让蔷哥儿写封信给你珍大爷、珏二叔,把这事儿跟他们说一声。”
贾蔷等人听了,都点头答应了。
不知道邢夫人和王夫人会不会同意这个安排,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