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好一会儿,我拖着不太清醒的头脑,笨拙的从后座上下来。鞋底触地的那一瞬间,一股麻意从脚心窜上来,刹那浸透了两整只小腿。
踉跄两步,我溜到凸起的人行道上。
阳光正好,自一个冷酷的位置盖住我,转身,迟羽整个人就像是浸没在淡黑色的迷惘里,除却被我手抓过衣服后背的浅浅褶皱,扎的少许规整的头发于树荫下如凝墨幽深,只有眼眸里近乎忧郁的一点亮光闪烁着某些倔强。
没想到我一转身她就看着我,脚底顿时固定住,麻痹感缠绕着,隐约能悉得血液在腿部血管迸裂式的舒缓。
不一会儿,麻意渐渐褪去,我象征性的跺了跺脚。
又是一个离别的时刻。浅棕色条纹的麻雀扑腾小巧的翅膀从电线杆上跳了下来,站在水井盖上扭头望了望我们来时经过的那条路,再度振翅,便已朝着马路对面飞去,从我视野的模糊边框,消失。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我们的相遇即是莫名其妙,即便离别乃必定发生且合理的剧情,却似乎看的比认识更重要。或许我们在有意识接近彼此的时候,谁都极其不负责的没考虑过最后的收场问题。
半晌,我说:“我走之后,你会比以前更快乐吧。”
迟羽恹恹的眼角轻颤一下,旋即恢复了漠视的神情:“是啊,我快乐,正如我当初搭讪你那样,为的就是目送你离开。现在我做到了,我真特么牛哔。”
“总得有个原因吧,”我说:“虽然目前看不出你对我有什么恶意,但是我想知道。”
“呵,”迟羽轻蔑的抽了抽嘴角,仿佛早有预料我会这么问,轻松自如的回答道:“你难道会为了一件特别想做的事而绞力掰扯一个理由吗?难道没有理由,你就不会去做吗?从而放弃机遇?”
我抓住漏洞,乘胜追击的打问:“你这里的‘想’是出于什么?”
迟羽撇过头,那只被她稍微一大半而悬在后脑勺的马尾辫对着我。不远的红绿灯处传来刺耳的鸣笛,声音在空气中震鼓似的颤烁一下,便如即逝的闪光蒸发了。
“你是不是非常想听到我说‘我在乎你’‘一见钟情’‘你这个人挺特别’之类的话?”她冲着说道:“那只能说明你经历过的毒打还是太少了,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对待世界吗?因为当我主观上的把世界想象成覆在眼睛上的幕布,我便只有自己这一个世界了。世界只有那么点大,舌头、眼睛、脚趾头,世界之外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愣住。
迟羽缓慢扭回头,眼角渐渐淡入视野,藏在眼底断冰一样的锋锐也蜷曲着战栗,像是一道极光倾泻心口。
“如果不是你,我也能找别人。不是因为你我才找上来,而是我找上来,你才能遇到我。”说这句话时,迟羽表情生冷,瞳孔微微扩张,仿佛冰川中呼吸的海藻。
“是吗……”我有些失落,说不上来。
“好了!”迟羽做出轻松的神色,脸上挤出笑容极为自然的笑容,“你也陪我玩了一天,虽然中间发生点摩擦,但是总体来讲体验不错。最后祝你我都好。”
“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我下意识问道。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诡异。
迟羽怔了一下,笑容瞬间凝固了半秒,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一抹难以捉摸的情绪。
微风吹过,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此刻的沉默,让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少顷,她眨眨眼睛,视线在我脸上重新聚集:“不会。”
“再见吧,”我不感到意外,十分唐突的道出了辞别。
“再见。”迟羽一副忙着下班的模样,自行车打个弯掉头,便踩动踏板往反方向回去了。
最后的告别竟是这般滑稽,我不由心嘘。
总感觉还有太多事情没搞明白,奈何我那多少还处于浆糊状态的思路实在分不清一些清澈与泥巴。凝视着慢慢缩小的背影,脑海里恍然闪过一些错乱的画面。头愈发的疼痛。
潮湿的天气,雨水接近透明而急骤的划过眼前,狭窄的小巷,悲伤在坑坑洼洼的石板地面粉碎一片,寒意从脚心升起。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在我没有任何理由想起这些的时候,视觉中央揉皱的恍惚,她离去的背影羽化而模糊。
我大喊:“我送你的花还在吗!”
迟羽单手持车把,另一只手伸进裤兜,随手一扔,那朵被我折断花茎的白色风信子就这么安静的躺在路边。经过的车辆掀起喧嚣,宛如海浪淹没了有些蔫黄的花瓣,晴天下愈发枯萎。
目光从路边挪回时,迟羽已消失在转角。
停留在视觉画面最后有关于她的印象,最后只剩下她穿着的干净宽松的t恤,还有上面被我抓皱过的布料,不知为谁扎上的马尾辫,以及记忆里她身上特殊的香味,混合着阳光与淡淡忧伤的气息,于我脑海回荡盘旋。
久而久之,斑马线端位的红灯转瞬消失,眨眼不到的功夫,下面空然出现一个绿色走姿的火柴人。人们沿着规划好的路线行走,时间从超市店门的招牌掉落,热风拂动我额头附着的汗珠。
我开始明白,道不明的感情所带来的喜怒哀乐,往往比纯挚的心之所向更加复杂。因为就连自己也搞不懂接近一个人究竟是对是错,即便本就无所谓的绝对,也正是这样,靠近的时候不得欢愉,分开的时候又惘然镂心。
……
……
是哪里来着?魏语好像是说我离开的那条路往回走个大概十分钟,有一家麦当劳。
我依稀记得这些,并照此径行。走了十分钟左右,果真有一家麦当劳开在十字路口处。
下意识空咽一下,脚步由此放慢。我紧张不安,明明自己目的地就是这里,却越发不想再接近。我担心她一直等我,这样我就不得不拾起自己的敷衍,带着一身颓绯去面对再熟悉不过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