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凌云与苏清瑶在那简陋的侧屋内,经历了一番仓促而带着几分刻意的“圆房”。云收雨歇,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暧昧与尴尬的气息。苏清瑶蜷缩在并不舒适的板床上,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她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与试探:“夫君…仍需努力。”
凌云正有些疲惫地躺着,闻言一愣,侧头看她:“嗯?怎么说?”
苏清瑶微微侧身,背对着凌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清晰:“妾身…妾身来之前,特意寻了些书来看。譬如那《刎颈鸳鸯会》的话本里,常写道‘一弄几柱香’的…夫君方才…约莫只有一柱香的功夫…”
凌云老脸一红,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去研究这个!他有些恼羞成怒,又觉得好笑,故意板起脸道:“休要看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子,尽是夸张!若要看,推荐你看《新桥市韩五卖春情》,虽也是小说家言,但贴近市井,还算写实。文笔再好些的,当推《志诚张主管》,人情世故,刻画入微。”
苏清瑶听了,竟认真起来:“既然夫君推荐,妾身定要寻来拜读一番。只是…妾身一妇道人家,去书坊买这等书,总是不便,传扬出去恐惹非议…可否劳烦夫君…代妾身去买来?”
凌云简直被她这脑回路打败了,没好气地扯过被子盖住她:“你一良家妇女,看这些作甚!睡觉!明日还要早起搬家!”
苏清瑶在被子里闷闷地“哦”了一声,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有些话,点到即止,目的达到便好。
…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凌云便带着苏清瑶及其婢女秋香,收拾好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公器私用,登上了巡检廨的座船,前往前门巷新宅。同时,他打发长随李四去县衙后街,将另一位王姨娘王珏也一并接过去。
凌家父母将一行人送至码头。凌母看着儿子又要纳妾,又要搬家,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拉着凌云的手抹眼泪。凌老汉在一旁看得不耐烦,斥道:“哭什么哭!小二这是去做官,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难道像大郎那样,整日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才好?”
一旁送行的大郎凌老大不服气地嘟囔:“我这是‘父母在,不远游’!留在家里给二老养老送终,尽孝道有什么不好?”
凌老汉一听更来气,脱下脚上的布鞋就追着大郎打:“我让你送终!我让你尽孝!有本事你也去考个功名,或是立个什么业给我看看!整天游手好闲,还有理了!”
码头上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凌云看着这场闹剧,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安抚了母亲几句,便催促船夫开船。他充分吸取了上次纳王珏时过于低调、连份子钱都没收的“教训”,这次虽然因苏清瑶坚持不能大张旗鼓纳妾,但可以借“乔迁新居”之名,广发请帖,好好收一笔“乔迁之礼”。过几日,还得抽空认识一下周边的邻居们,尤其是那位孙员外。
新宅子宽敞气派,住着自然舒服体面。但一想到每月维持这座宅院运转、支付仆役月钱的开销,竟是自己那点微薄俸禄的两倍还多,凌云就感到坐立不安。必须尽快开辟新的财源,而且是能见光的“灰色收入”!
船至长街码头,换乘轿子来到新宅。安顿好苏清瑶主仆后,凌云片刻不敢耽搁,立刻赶往县衙求见王明府。
来到县衙,却得知明府老爷不在。师爷赵先生正在二堂处理文书,见到凌云,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凌云没好气地抱怨道:“赵老先生,您可真是我的‘好师爷’!昨日赵司马这烫手山芋,您就这么轻飘飘地推到我头上了?”
赵师爷捻着胡须,狡黠一笑,低声道:“此言差矣。老夫在县衙无处可躲,你在长街镇戍,天高皇帝远,随便找个由头不就躲过去了?”
凌云呵呵冷笑:“我倒是想躲!可我那阿爷大人,非但不躲,还热情招待!我这做儿子的,能躲到哪里去?您这分明是坑我!”
赵师爷自知理亏,连忙转移话题:“罢了罢了,此事日后再议。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凌云正色道:“正是为了赵司马所托之事。下官思得一策,或可两全其美。”
“哦?快快讲来!”黄师爷来了兴趣。
凌云压低声音:“欲说服明府大人,以官府名义,出面协调收购一批生丝,织成丝绸之后,运往州府发卖。所得利润,除去成本,盈余部分便可名正言顺填补州库亏空。如此,既不增加百姓负担,又能解州衙之急。”
赵师爷听完,惊得手中毛笔差点掉在桌上,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此乃与民争利!历来为官场大忌!王老爷素重官声,岂会同意?此策断然不行!”
凌云道:“事在人为,下官想尽力一试。况且,下官替师爷您解决了赵司马和沈大官人的纠缠,您难道不该投桃报李,在明府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门子禀报:“老爷回衙了!”
凌云不由分说,拉着赵师爷便往明府书房走去。赵师爷半推半就,心中却也好奇凌云如何说服那位固执的明府。
进入书房,王明府正脱下官帽,面带倦容。见到凌云,淡淡道:“你来了。正好,晚间要设宴为陈尚书送行,你如今也是官身,一同作陪吧。还有何事?”
凌云躬身道:“禀明府,卑职近日夜观天象,见星象有异,恐我宁海县…将有大祸临头!”
一旁的赵师爷闻言,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笑:这小子,竟想用这等虚无缥缈的“惊吓法”来开头?对这位进士出身、讲究实政的明府老爷,恐怕是班门弄斧,毫无用处。
果然,王明府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凌云!休得在此危言耸听!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无稽之谈,休要再提!若无正事,便退下吧!”
凌云并不气馁,话锋一转,语气沉痛:“明府明鉴!卑职并非故弄玄虚。纵观史册,历代王朝倾覆,亡于土地兼并、豪强坐大者,不在少数!此事关乎社稷根基,不可不察啊!”
王明府神色稍缓,但仍不以为然:“你指的是何事?莫非又是那几家丝织户?他们虽有些财力,但想翻了我宁海县的天,还差得远!”
“明府容禀!”凌云上前一步,将张记、王记等大丝户联手郑举人,意图借州府抢丝之机,挤压小户、垄断行业的阴谋详细道出,“…他们捐输五千贯,所求便是官府袖手旁观!其心可诛!”
王明府听完,微微颔首:“原来如此。难怪他们如此大方。不过,即便如此,几家织户,聚敛些钱财而已,还能翻天不成?”
凌云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重磅的炸弹,声音铿锵有力:“明府!若真让他们得逞,垄断本县丝织业,您可曾算过,届时他们名下控制的织机、作坊,需要雇佣多少壮丁?宁海县弹丸之地,适龄壮丁本就有限!这几家一旦垄断,所聚壮丁,恐将占全县总数一半以上!届时,他们有钱有粮,有人有械,若再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登高一呼…试问,这宁海县,究竟是谁家之天下?是朝廷的宁海县,还是他张记、王记的宁海县?!”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王明府原本淡然的神色瞬间大变,“豁”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他身为明府,最在乎的便是辖区的稳定和朝廷的统治!凌云这番话,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地方豪强势力坐大,威胁官府统治!
就连一旁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赵师爷,此刻也收起了戏谑的笑容,脸色发白,额头渗出了冷汗。他久在官场,深知“民变”、“豪强”这些词的敏感性!若真如凌云所料,那后果不堪设想!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王明府粗重的喘息声和赵师爷紧张的吞咽声。
过了许久,王明府才缓缓坐下,目光锐利地盯住凌云,沉声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