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芦苇荡的粮仓与暗夜里的歌声
芦苇荡的夜色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水面上。李明远蹲在渔船的船头,借着星子的微光清点刚搬上船的粮食,指尖划过麻袋粗糙的布面,能摸到里面麦粒的形状,饱满得硌手。
“一共二十三袋,”老郑抹了把脸上的汗,往船舱里挪了挪,“比苏老师说的还多三袋,估摸着是鬼子偷偷藏的私货。”他抓起一把麦粒凑到鼻尖闻了闻,“新麦,带着土腥味呢,比去年的陈粮香多了。”
英子蹲在旁边,正用布条给苏老师包扎胳膊——刚才截粮车时,苏老师为了抢最后一袋面粉,被鬼子的刺刀划了道口子,血珠顺着布条往外渗,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盯着船舱里的粮袋,像看着稀世珍宝。
“苏老师,你这胳膊得好好包,”英子拽紧布条,语气带着点凶,“不然发炎了,谁给我们画地图?”
苏老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笑了笑:“不碍事,小伤。”他忽然指着远处的芦苇丛,“你们听,有动静。”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果然听见芦苇深处传来“哗啦”声,像是有人在水里划东西。李明远抓起身边的步枪,示意大家别动,自己猫着腰往船尾挪,刚要探头,就看见一只手从芦苇里伸出来,手里举着个亮闪闪的东西——是枚铜制的小狐狸,尾巴尖缺了个角。
“是喜鹊的人!”李明远松了口气,冲芦苇丛喊,“出来吧,自己人。”
芦苇分开,划出来一艘小筏子,上面站着个穿蓑衣的汉子,手里牵着条狗,看见李明远就咧嘴笑:“李先生吧?我是狗子,喜鹊姐让我来送‘信’,顺便接你们去‘粮仓’。”
“粮仓?”老郑纳闷,“粮食不就在船上吗?”
狗子往芦苇深处指了指:“那是明仓,喜鹊姐说,还得有个暗仓。前面三里地有处废弃的鱼棚,底下挖了地窖,能藏百八十袋粮,鬼子搜遍芦苇荡也找不着。”他拍了拍身边的狗,“这是大黄,鼻子灵得很,能闻出鬼子的气味,刚才就是它嗅着你们的味儿找过来的。”
大黄似乎听懂了夸奖,摇着尾巴往李明远腿边蹭,舌头舔得他裤腿湿漉漉的。英子伸手摸它的头,大黄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
船队往鱼棚走时,苏老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借着月光翻看起来:“我刚才记了下,鬼子这次丢了粮食,肯定会在柳林镇周边增派巡逻,咱们得把粮食分三路运走——一路往风蚀谷,给游击队当军粮;一路送回柳林镇,分给断粮的老乡;剩下的藏进暗仓,留着过冬。”
老郑蹲在船头,用树枝在船板上算:“二十三袋,风蚀谷要十袋,老乡们分八袋,暗仓存五袋,刚好够。”他忽然挠挠头,“就是咋送回柳林镇?鬼子盘查得紧,咱们这模样一进去就得被拦。”
英子突然拍了下手:“我有办法!让我娘带着镇上的婶子们去!就说去芦苇荡割芦苇编席子,顺便带点粮食回来,鬼子才不会查一群娘们。”
李明远点头:“这主意好,婶子们熟悉路,还能借着编席子打掩护。”他看向狗子,“暗仓那边安全吗?得派两个人守着。”
“放心,”狗子拍着胸脯,“鱼棚周围我撒了硫磺,蛇虫都不敢靠近,我再带着大黄守着,保准出不了岔子。”
到了鱼棚,众人借着月光把粮食搬进地窖。地窖不深,却干燥得很,墙角还堆着些去年的芦苇,带着淡淡的清香。老郑把最后一袋粮食放好,直起身时撞在头顶的木梁上,“咚”的一声,引得众人发笑。
“你这莽劲,”英子捂着嘴笑,“再撞两下,地窖顶都得被你撞塌。”
老郑揉着脑袋嘿嘿笑:“结实,结实才好,塌不了。”
往回走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芦苇荡里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却挡不住心里的热乎气。英子突然哼起了歌,是柳林镇哄孩子睡觉的调子,咿咿呀呀的,在寂静的芦苇荡里飘得很远。
“唱得真好听,”苏老师推了推眼镜,“以前在学校教孩子们唱歌,他们也爱唱这个。”
英子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娘教的,她说以前我爹跑船,她就坐在码头唱这歌,我爹听见了,就知道该回家了。”
提到爹,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李明远知道,英子的爹去年被鬼子抓去当劳工,再也没回来。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远处传来狗叫声,是大黄!
狗子脸色一变:“不好,暗仓那边出事了!”
众人赶紧往回划,刚到鱼棚附近,就看见大黄冲着芦苇丛狂吠,狗子吹了声口哨,大黄立刻叼着块撕碎的布料跑过来,布料上沾着血迹,还印着个模糊的太阳旗——是鬼子的军服!
“他们找到这儿了!”老郑抄起船桨,“跟他们拼了!”
“别冲动,”李明远按住他,“地窖的入口被芦苇挡着,他们不一定发现了粮食。狗子,你带着大黄往东边跑,引他们去那边,我们从西边撤,把粮食转移到备用的藏身处。”
狗子应了声,吹着口哨带着大黄钻进芦苇丛。很快,就听见远处传来枪声和鬼子的叫喊,显然是被引走了。李明远赶紧指挥众人把粮食从地窖里搬出来,往苏老师说的备用藏身处——一片长得比人还高的荻草丛。
搬最后一袋粮食时,英子突然“哎呀”一声,指着鱼棚的方向:“看!火!”
众人回头,只见鱼棚的方向燃起了火光,在晨雾里像个橘红色的球。老郑急得直跺脚:“狗日的鬼子,烧了咱们的鱼棚!”
李明远望着火光,突然笑了:“烧得好。”
“啥?”老郑一脸懵,“烧了还说好?”
“他们烧了鱼棚,就以为找到了咱们的粮仓,不会再往深处搜了。”苏老师推了推眼镜,眼里闪着光,“这叫‘声东击西’,狗子和大黄把他们引去东边,火又烧了鱼棚,他们肯定以为粮食早被烧光了。”
果然,没过多久,枪声就往东边去了,渐渐听不见踪影。众人把粮食藏进荻草丛,用芦苇盖好,从外面看,跟普通的草丛没两样。
坐在船上往回走时,英子看着渐渐熄灭的火光,突然又哼起了歌,这次的调子比刚才响亮,还带着点倔劲。李明远看着她被晨光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芦苇荡里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那些藏在荻草丛里的粮食,那些被歌声驱散的恐惧,那些手挽手往前闯的人,都是这暗夜里最亮的光。
快到营地时,远远看见王大叔带着几个猎户在岸边等,手里还提着只野兔。“听说你们得手了!”王大叔把野兔往船上扔,“刚打的,给你们加个菜!”
老郑接住野兔,乐得合不拢嘴:“今晚有肉吃了!”
英子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上岸,拉着王大叔的胳膊说:“王大叔,明天让我娘带婶子们来运粮吧,我们都商量好了……”
李明远看着他们热闹的身影,又回头望了眼芦苇荡深处,那里的荻草丛安静地伏在水面上,像个守着秘密的巨人。他知道,这些粮食不仅能填饱肚子,更能撑着大家走过最难熬的日子——就像英子唱的歌,哪怕爹回不来,歌声还在,希望就还在。
船舱里,苏老师正在修改地图,把暗仓的位置标成了“已销毁”,又在荻草丛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狐狸印章。老郑蹲在旁边,帮他举着油灯,嘴里还在念叨:“明天得让英子多唱两首歌,好听,听着就有劲儿……”
李明远靠在船舷上,看着天边的霞光一点点漫过芦苇荡,把水面染成了金红色。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话:“所谓英雄,不过是平凡人在绝境里,多坚持了一分钟。”此刻他觉得,这些在芦苇荡里搬粮食、唱着歌、互相掩护的人,都是英雄——他们或许没读过多少书,却懂得把最后一口粮分给同伴,懂得用歌声驱散恐惧,懂得在黑夜里互相照亮。
船靠岸时,英子的歌声还在芦苇荡里飘,混着远处的鸟鸣,像支刚写好的歌,开头是艰难,中间是热闹,结尾一定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