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惊弓之鸟
清蒸东星斑的鲜美滋味似乎还在唇齿间残留，但南水县紧绷的气氛却没有丝毫缓解。第二天王超刚到食品厂，就发现陆飞没来上班。厂办小李汇报说，陆副厂长托人捎来口信，说是身体不适，要请假一天。
王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这哪是身体不适，分明是心里有鬼，被昨天工作组的谈话吓破了胆，躲在家里观望风声。
他照常巡视车间。工人们虽然依旧在忙碌，但效率明显比前几日更低了些。关于县里抓贪官的议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陆飞的“病假”又添了新的谈资。
“听说了吗？陆副厂长吓病了！”
“哼，我看是心里有鬼！平时摆那么大架子，查账的时候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轮到自己就怕了？”
“估计是怕扯出他背后那些人吧……”
“咱们厂可别被他连累了！”
王超听着这些隐约传来的议论，没有制止。工人们的情绪需要宣泄，只要不影响生产，适当的议论无伤大雅，反而能让某些人更加认清现实。
上午十点多，马向前这个老主任，如同惊弓之鸟般溜进了王超的办公室，反手就把门关紧。
“超儿，不好了！”他脸色发白，嘴唇都有些哆嗦，“又…又抓了一个！”
“谁？”王超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商业局的刘副局长！昨晚半夜从家里带走的！”马向前声音发颤，“听说…听说他跟丁科长、徐主任他们都是一伙的，分了不少脏钱！这下商业局也要大地震了！”
王超眉头微蹙，商业局管辖着全县的商品流通，刘副局长落马，意味着这条线上的很多人都会被牵连。他不由得想到了老陈，虽然老陈早已关门歇业，但以前难免会和商业局的人有交集。
“马科长，您先别自己吓自己。”王超给他倒了杯水，“只要自身干净，就没什么好怕的。”
“我…我自然是干净的！”马向前急忙辩解，但眼神里的慌乱藏不住，“可是这风气…这风气太吓人了！现在去局里上班，人人自危，见面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哪句说错了就被牵连！”
他猛灌了一口水，压低声音：“我听说，工作组手里有一份名单，是之前就摸排好的。现在是一个一个按图索骥！下一个不知道会轮到谁啊！”
正说着，厂办小李在外面敲门：“厂长，街道办陈主任来了，说要见您。”
王超和马向前对视一眼，马向前立刻站起身，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我先走了，这年头难啊。”说完，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出了办公室。
王超定了定神，起身迎接。陈丽花依旧是一身干练的干部装，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厂长，没打扰你工作吧？”陈丽花走进办公室，目光扫过房间。
“陈主任您太客气了，请坐。”王超请她坐下，“您亲自过来，是有什么指示？”
陈丽花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县里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了。现在风声紧，上面要求各单位必须稳得住，不能乱。你们食品厂是街道的标杆，生产一刻也不能停，工人的思想工作也要做好。”
“请主任放心，我们厂一切正常，生产任务保证完成。”王超表态道。
“嗯，这就好。”陈丽花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另外，关于你们厂那个副厂长陆飞……”
王超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陆副厂长今天身体不适，请假了。”
“我知道。”陈丽花看了王超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工作组那边，也找他了解过情况了。这个人…有些小问题，但主要责任不在他。组织上考虑到他还年轻，打算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王超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的意思是，”陈丽花继续说道，“等这件事风波过去，看看能不能把他调到其他岗位。食品厂还是需要像你这样稳重踏实的同志来主持大局。”
这话几乎是，明确表态支持王超了。王超立刻领会，诚恳地说：“感谢组织的信任和陈主任的支持。我一定不辜负期望，把食品厂管理好。”
送走陈丽花，王超心里踏实了不少。陈丽花的态度说明，至少在街道办层面，他是安全的，而且地位更加稳固。陆飞这个隐患，看来很快就会被清除。
中午回家吃饭，李秀兰做的依旧是简单的青菜和咸菜，但米饭蒸得比平时多了些。王玥一边扒饭一边说：“妈，昨天的鱼真好吃，要是天天有就好了。”
“傻孩子，那是你哥朋友捎来的稀罕物，哪能天天吃。”李秀兰笑着给女儿夹了筷子青菜，“有的吃就知足吧。”
王超没说话，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剩下的东星斑合理地拿出来。天天吃肯定不行，太扎眼。隔三差五，用“运输队朋友又捎货了”的借口，或许能行。
下午回到厂里，王超发现工人们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大概是他上午沉稳的表现和陈主任的到访，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他召集各车间主任开了个短会，再次强调了生产纪律和质量要求，绝口不提县里的事情。
散会后，张保国留了下来，有些犹豫地说：“厂长，咱们那个新搅拌器的改进方案，图纸已经画好了，就是需要采购几个新轴承。您看…这节骨眼上，还申请吗？”
王超想了想，肯定地说：“申请！技术革新不能停。该走的流程正常走，把申请报告做得扎实点，理由写充分。”
他明白，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出厂里正常运转、积极向上的态势。如果连正常的技术改进都停滞了，反而显得心虚。
快下班时，天空阴沉下来，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王超推着自行车走出厂门，发现陆飞居然站在厂外的屋檐下，没有打伞，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些，神情萎靡，眼神躲闪，似乎想进厂又不敢进的样子。
看到王超，陆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王厂长，下班了？”
“陆副厂长，身体好些了？”王超停下脚步，语气平和。
“好…好多了。”陆飞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来看看…厂里没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王超看着他这副落魄的样子，心里并无多少同情，“雨大了，早点回去吧。”
说完，他骑上自行车，冲入雨幕之中。身后，陆飞依旧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无家可归的野狗。
回到家，王超发现父亲王建国今天回来得格外早，正坐在堂屋门口，望着院子里的雨幕发呆，连烟袋锅子都忘了点。
“爸，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王超放下雨具问道。
王建国回过神，叹了口气：“厂里没什么活儿，工作组还在，人心惶惶的，干脆就让大家早点回来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超儿，听说商业局的刘副局长也栽了？”
“嗯，听说了。”王超在父亲旁边坐下。
“唉，这都是什么事…”王建国摇摇头，“我们车间有个小伙子的舅舅在商业局，今天吓得都没敢来上班。这阵风，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雨水敲打着瓦片，发出清脆的声响。父子二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雨声充斥在空气中。王超知道，这场席卷南水县的风暴还远未结束，它像这夏日的雷阵雨，不知道下一刻闪电会劈向何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食品厂，护住这个家，在风雨中站稳脚跟。
第一百三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