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棉苗的枝桠已经在竹架上悄悄舒展。麦生踮脚扶着最壮的那棵棉秆,指尖捏着刚抽出的嫩枝,绿得发黏的枝干上还沾着夜露,轻轻一碰,汁液就顺着指缝往下淌,带着股清冽的草木气。
“该加第二层支架了。”哑女举着竹绳走来,绳上还留着去年的晒痕,浅褐色的纹路像串旧时光的印记。她往麦生手里塞了半截竹片,比划着“用这个把枝桠别开,免得缠在一起”,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映着枝桠间新冒的小叶。
麦生学着她的样子,用竹片把交叉的枝桠轻轻撑开。嫩枝在手里微微发颤,像群怕生的孩子,却又透着股倔强的劲,不肯轻易弯折。他忽然发现有根枝桠上顶着个米粒大的绿点,凑近了才看清是个刚显形的花苞,藏在新叶底下,像颗藏起来的翡翠。“你看!这里有个小花苞!”他的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惊喜,像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
春杏挎着竹篮来送豆饼水,篮里的陶罐冒着热气,豆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在雾里漫开。“这才刚抽枝就显苞?”她也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绿点,“是个急性子的。不过别高兴太早,得让枝桠再长壮些,不然养不活花苞,白耗力气。”她往根上浇了点豆饼水,“多给它补补,让枝桠长得再粗些。”
小虎扛着木梯从田埂那头过来,梯脚上沾着新鲜的泥。“东头那片棉苗长得密,得疏枝了,”他把梯子靠在老棉秆上,“你看那些细枝,光抢养分不长叶,留着也是白占地方。”他踩着梯子往上爬,手里的剪刀“咔嚓”作响,剪下来的细枝落在地上,绿得能掐出水。
麦生扶着梯子,仰头看小虎在枝桠间穿梭。疏过枝的棉苗顿时显得清爽了许多,阳光能透过枝桠照到根部,新叶在光里闪着亮,像撒了满地的绿星星。有根疏下来的细枝上还带着片新叶,麦生捡起来看,叶尖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他忽然觉得这疏枝就像过日子,该舍的得舍,才能让该留的长得更扎实。
日头升高时,雾散了,棉田的枝桠在阳光下舒展得更开。麦生和哑女给新抽的枝桠系竹绳,绳结打得松松的,既不让枝桠乱晃,又不勒着它生长。哑女忽然指着老棉秆旁的棉苗——那里的枝桠已经爬满了第一层支架,新叶层层叠叠,把去年的枯枝都遮住了,只露出半截系着红布条的秆,像个守着新绿的老人。
“张叔说,”春杏摘了片发黄的老叶,“枝桠长得越匀,将来结的棉桃越周正。就像人走路,步子迈得稳,才能走得远。”她往麦生手里塞了个野梨,“刚从后山摘的,酸中带甜,提提神,下午还得给枝桠喷驱虫药呢。”
麦生啃着野梨,酸汁刺激得舌尖发麻。他看着哑女在给那个小花苞系红绳,绳结打得比别的都小,像给它戴了个精致的项圈。风穿过枝桠,新叶“沙沙”响,像在跟花苞说悄悄话,又像在唱支催它长大的歌。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摘下老花镜,眯着眼看那棵带花苞的棉苗,枝桠在阳光下伸展得匀称,新叶绿得发亮。“好,好得很,”他连说两个好,烟袋杆轻轻点着花苞,“这枝桠养得壮,能托住花苞。我年轻时候种棉,总爱让枝桠疯长,结果结的桃都小,后来才明白,枝桠得控着长,才能把力气都用在结桃上。”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棚子下吃干粮。春杏蒸的高粱面窝窝带着点粗粝的香,就着腌萝卜条,格外爽口。麦生咬着窝窝,看着枝桠间晃动的新绿,忽然觉得这些枝桠像无数双伸展的手,在春天里努力地够着阳光,够着雨露,够着那个藏在叶底的花苞,也够着秋天里棉絮纷飞的日子。
“你看那红绳,”小虎啃着窝窝说,“从芽尖到新叶,再到枝桠、花苞,红绳跟着转了一圈,像给棉苗系了串福气。”他往麦生身边凑了凑,“等这花苞长大了,我来给它搭个小架子,保准让它结个最大的棉桃。”
麦生的心里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炭炉。他看着哑女低头给枝桠喷水,发梢沾着的水珠在阳光下像碎钻,忽然觉得这枝桠间的新绿里藏着整个春天的秘密——藏着抽枝展叶的努力,藏着孕育花苞的期待,藏着他和哑女一整年的守护,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暖乎乎的盼头。
午后的阳光带着春末的热意,麦生帮着小虎给枝桠喷驱虫药。药雾落在新叶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像给叶片镶了层银边。哑女则在旁边捡疏下来的细枝,说带回家晒干了烧火,“一点都不糟践”。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根枝桠也系好了竹绳。麦生抬头看,只见棉田的枝桠在余晖里像片绿色的网,网住了漫天的霞光,也网住了那个藏在叶底的小花苞。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花苞就会慢慢长大,在某个清晨绽开粉白的花瓣,把枝桠间的新绿,变成满田的芬芳。
晚风带着新叶的清香掠过田埂,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却带着股踏实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二十九章的日子,就像这枝桠间的新绿,看似寻常,却在每片叶、每根枝里藏着生长的力,只要肯用心侍弄,就总有满田的花开,在前方等着,把春天的故事,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