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竹制支架上凝成细碎的珠,麦生踮脚给棉苗绑新抽的枝。细棉绳在他指间绕成个活结,松松地系在支架上,既不勒紧茎秆,又能稳住被风吹得摇晃的新枝。“得留些余地,”他对着棉苗轻声说,“等你再长粗些,这绳结还能松松。”
哑女抱着捆新削的竹枝走来,枝桠削得光滑,顶端斜切出个小尖,方便插进土里。她见麦生的绳结总系不匀,便放下竹枝,从他手里接过棉绳。指尖翻飞间,绳结在支架上绕出个漂亮的八字,既结实又不紧绷,像给棉苗系了条灵动的腰带。
“你看,”哑女比划着,指腹点了点绳结与茎秆间的空隙,“要像给小鸡留米缝似的,得透气。”她的指尖沾着点竹屑,蹭在麦生手背上,痒得他直缩手,惹得两人都笑,笑声惊飞了停在支架上的麻雀。
春杏挎着竹篮来送早饭,篮里是刚蒸的菜窝窝,还冒着热气。“绑支架得顺着风向,”她把窝窝分给两人,“你看东边的支架往南倾,西边的往北斜,这样风过的时候,枝桠就不会硬碰硬地撞。”她指着被风吹得微微弯曲的支架,“这竹枝有韧性,弯而不折,就像过日子,得能屈能伸。”
小虎扛着锄头从水渠那边来,裤脚沾着泥,肩上搭着的汗巾还在滴水。“渠水引过来了,”他用汗巾擦了擦脸,“刚在垄沟里开了小口,让水慢慢渗,别淹了根。”他往支架间望了望,“这些新枝长得快,再过几天就得加第二层支架,不然准被风吹折。”
麦生啃着窝窝,看着水流顺着垄沟淌,在支架根部汇成小小的水洼。棉苗的新叶在风里轻轻晃,叶片背面的绒毛被吹得倒向一边,像片绿色的波浪。他忽然觉得支架间的风会说话,“沙沙”声里藏着叮嘱——让棉苗把根扎深些,让新枝往高处长,让每片叶子都接住阳光。
日头升高时,支架间的风渐渐暖了。麦生跟着小虎加第二层支架,竹枝比第一层长些,斜斜地插在棉苗外侧,形成个稳固的三角。“这样能托住往上蹿的枝桠,”小虎用棉绳把新枝固定在支架上,“你看这枝上已经有小花蕾了,可不能让风给吹掉。”
麦生凑近看,果然见叶腋间鼓着米粒大的绿蕾,裹得紧紧的,像藏在绿浪里的秘密。他想起去年第一朵棉花开放时的惊喜,心里忽然盼着这些花蕾能快点长大,好再闻闻那清清淡淡的花香。
哑女在支架旁插艾草,每两株棉苗间插一束,青绿色的艾草叶与棉苗的新叶交叠,散出淡淡的药香。她比划着“这能防棉铃虫”,又指了指远处的柳树林——几只戴胜鸟落在枝头,正歪着头看棉田,想来是被艾草香引来的益鸟。
“张叔说,”春杏摘了片棉叶擦手,“戴胜鸟专吃土里的虫,它们来落户,比撒农药还管用。”她往麦生手里塞了个野果,是刚从田埂边摘的桑葚,紫莹莹的,“尝尝,这果子甜里带点酸,像这支架间的风,有柔也有劲。”
麦生咬了口桑葚,酸甜的汁液在舌尖散开。他看着支架间穿梭的风,看着棉苗在风里舒展的新枝,看着哑女在艾草间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片棉田像个热闹的家——支架是脊梁,棉苗是孩子,风是来去的信使,而他们,就是守护这个家的人。
午后,风渐渐大了些,支架被吹得“咯吱”轻响,却始终稳稳地托着棉苗。麦生发现有根新枝的绳结松了,赶紧重新系紧,指尖触到茎秆上细密的绒毛,像触到棉苗的呼吸。“站稳些,”他小声说,“风大,别害怕。”
哑女搬来几块石头,压在支架根部的土上,防止被风吹得倾斜。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对着麦生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两人并排站在支架间,看着风掀起新叶的浪,听着棉绳与竹枝摩擦的轻响,忽然觉得这风语里藏着句温柔的话——日子会像这棉苗,在支架的守护下,越长越旺。
夕阳把支架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垄沟里织成张金色的网。麦生给最后一根新枝系好绳结,哑女则往支架上系了根红布条。风过时,布条与新叶一起舞动,像在跟即将到来的夜晚道别。
回家的路上,麦生回头望,只见棉田在暮色里泛着暗绿,支架的轮廓在风里若隐若现,像无数双张开的手臂,护着满田的希望。他知道,只要这些支架还立着,只要风里的絮语还在,棉苗就会一直往上长,长出支架,长出绿浪,长出藏在风里的,关于秋天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