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棉田的垄沟里就浮着层淡金色的光。麦生蹲在最壮的那棵棉苗前,数着新抽的叶片——已经长出四片真叶了,边缘带着点浅红,像小姑娘裙角的镶边。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绒毛蹭得指腹发痒,叶肉厚实得能看清里面的纹路,像谁用绿丝线绣在上面似的。
“该给苗儿松松土了。”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把小铁耙,齿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她蹲在麦生旁边,用耙子轻轻扒开苗根周围的土块,“你看这土板结了,得让根透透气,不然新叶长不展。”铁耙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给棉苗哼小曲。
哑女抱着个陶罐跟在后面,罐里是泡好的豆饼水,泛着淡淡的酱色。她比划着“这水得顺着根浇”,又指了指叶片上的蚜虫——几只小青虫正趴在叶背啃食,得赶紧用草木灰撒一撒。麦生赶紧从篮里抓出把草木灰,小心翼翼地撒在叶背,蚜虫被灰呛得乱动,很快就掉落在土里。
“这些虫子最精,专挑嫩叶子下嘴。”小虎扛着锄头巡视过来,裤脚沾着露水,“昨儿在西头的棉田见了些,得赶紧除,不然过两天就泛滥了。”他往麦生的棉苗旁瞥了眼,“你这几棵长得周正,比去年同期壮实多了,看来夜里没少费心。”
麦生挠挠头,想起这些天守在棚里的日子——夜里听见风吹草动就爬起来看苗,生怕有田鼠来刨根;天不亮就给苗儿浇水,看新叶在晨光里慢慢舒展。现在看着叶片挺得笔直,心里像揣了块暖融融的棉絮。
日头升高时,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春杏教大家给棉苗打杈,把茎秆上冒出的侧芽掐掉。“这些侧芽抢养分,”她捏着颗嫩芽轻轻一掐,嫩绿的汁液渗出来,“让养分都往主茎上走,才能长得高,结的棉桃才多。”她把掐下的嫩芽放进竹篮,“这些嫩尖带回家,用开水焯了,拌点香油,比青菜还爽口。”
麦生学着掐芽,指尖很快就被汁液染得发绿。他看着哑女灵巧的手指在棉苗间翻飞,掐下的侧芽整整齐齐码在篮里,忽然想起开春时她染的红布条,想起她夜里给棚子加草的样子,心里像被豆饼水浇过似的,冒出股甜丝丝的暖意。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正看见大家忙着打杈。“下手轻着点,”他笑着说,“别把主茎的皮掐破了。”他往棉田深处走了走,回来时手里捏着片新叶,“你看这叶脉多清晰,像老人手上的筋络,透着股韧劲,今年的收成错不了。”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棚子下吃干粮。春杏蒸的玉米面饼里掺了新磨的黄豆面,嚼起来有股清香味。麦生咬着饼,看新叶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打招呼。他忽然发现有片新叶的叶尖卷着,像是被露水打蔫了,赶紧凑过去看,原来是片刚展开的嫩叶,还没舒展开来。
“别担心,”春杏递给他块咸菜,“新叶刚长出来都这样,过两天就展平了。就像小娃娃刚学走路,总得晃悠几天才能站稳。”她指着远处的柳树林,“你看那些新抽的柳条,不也是弯弯绕绕的?等长硬了,自然就直了。”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初夏,棉苗的新叶在光里舒展得更开了。麦生帮着给苗儿搭支架,用细竹枝轻轻绑住主茎,防止被风吹倒。哑女则往支架上系红布条,风一吹,布条和新叶一起晃动,像无数面小小的旗子在田埂上招展。
“等棉苗长到半人高,”小虎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就该给它们追肥了,到时候用些腐熟的鸡粪,保证叶片能长得像巴掌大。”他画的棉苗歪歪扭扭,却把棉桃画得圆滚滚的,惹得大家都笑。
夕阳西下时,新叶被染成金红色。麦生往苗儿根上浇了最后一遍水,看着水流顺着根须渗进土里,仿佛能看见新叶在地下使劲扎根的样子。他收拾好农具往回走,身后的棉田在暮色里泛着暗绿,新叶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开来,像首温柔的歌。
麦生回头望,只见哑女还在给最后几棵棉苗系布条,红布条在暮色里格外醒目。他忽然觉得,这些新叶舒展的不只是叶片,还有藏在心里的盼头——就像叶片在阳光下慢慢展开,日子也在一天天的忙碌里,变得越来越饱满,越来越暖。
晚风拂过棉田,新叶“沙沙”响,像在说“谢谢你的照顾”。麦生摸了摸兜里的草木灰包,里面还剩些,明天一早再来撒。他知道,只要用心侍弄,这些新叶会越长越旺,把这片棉田铺成绿海,等着秋天的时候,缀满雪白的棉桃,把所有的暖意,都酿成沉甸甸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