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竹梢时,小虎扛着借来的渔网,哑女提着竹篓,踩着田埂往河边去。风卷着稻穗的清香扑过来,把哑女的发带吹得飘起来,扫过小虎的胳膊,像条调皮的小蛇。
“慢点走,万别蹭到稻子。”哑女伸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看他急吼吼的样子忍不住笑,“鱼又不会长腿跑了。”
小虎脚步顿了顿,回头等她跟上,耳根有点红:“张大爷说中午鱼最肯咬钩,去晚了就错过了。”他手里的渔网浸过桐油,腥气混着草木香,倒也不难闻。
溪边的柳树垂着绿帘子,哑女找了块平整的青石坐下,把竹篓放在脚边,里面垫着层荷叶——早上刚摘的,还带着露水。“你先撒网,我摘点菱角。”她指着水边浮着的菱角藤,青紫色的菱角藏在圆叶底下,像撒了把小元宝。
小虎没意见,蹲在岸边打量水流。溪水清得能看见卵石上的青苔,几条寸把长的小鱼摆着尾巴游过,尾鳍扫过石头,搅起细沙。他攥紧网绳,手腕一抖,渔网像朵大菊花绽在水面,“哗啦”一声沉下去,惊得小鱼四处乱窜。
“轻点声!”哑女在那边低笑,指尖捏着菱角藤往上提,“鱼都被你吓跑了。”她摘了个嫩黄的菱角,在衣角蹭了蹭,咬开个小口,递过来,“尝尝,刚摘的最甜。”
小虎凑过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汁水溅在嘴角,带着点湖水的凉。“还行。”他含糊地说,眼睛却盯着渔网的动静,“你看那边,是不是有鱼跳?”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圈涟漪在水面荡开,像枚碎银子在晃。“是条大的!”她眼睛一亮,起身凑到他身边,发梢扫过他的肩膀,“快收网!”
小虎猛地拽紧网绳,网底沉甸甸的,果然有东西在扑腾。他咬着牙往后拽,哑女也伸手帮忙,两人合力把网拖上岸,里面果然裹着条半尺长的鲫鱼,银闪闪的鳞片在阳光下晃眼,尾巴拍打着网眼,溅起的水珠打在小虎手背上。
“厉害啊!”哑女笑得露出小虎牙,赶紧拿竹篓过来,“快解开,别让它蹦出去了。”
小虎笨手笨脚地解网,鱼尾巴甩得他手忙脚乱,哑女伸手按住鱼头,指尖在网眼里灵活地一挑,鲫鱼就滑进了竹篓,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你看你,”她嗔怪地看他一眼,却用干净的那只手帮他擦去手背上的水珠,“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小虎的手背被她碰过的地方有点烫,他转身假装整理渔网,耳根红得快滴血。“再撒两网,多钓几条晚上够吃。”他闷声说,把网又扔进水里。
哑女没戳破他,转身继续摘菱角。阳光透过柳叶筛下来,在她发顶晃成碎金,她摘得认真,时不时哼两句不成调的曲子,尾音被风吹得软软的。小虎偷瞄了两眼,手里的网差点脱手——原来她哼的是去年中秋他教她的那支,当时她总跑调,现在却唱得顺顺当当。
“你还记得这调子。”他忍不住开口。
哑女回头,手里捏着把菱角,笑眼弯弯:“你教了八遍呢,再记不住,对得起你蹲在柴房给我唱哑嗓子?”她抛了个菱角过来,“接着。”
小虎伸手接住,菱角的壳有点扎手,像她刚才碰过他的指尖。他忽然想起柴房那夜,他怕她学不会,点着油灯一句句教,她总笑他唱得像蚊子叫,最后却趴在桌上睡着了,发顶蹭着他的胳膊。
“再唱两句。”他说。
哑女挑眉,却真的唱起来,调子随着溪水淌,把阳光都泡得软绵绵的。小虎撒网的动作慢下来,看着她坐在青石上,裙摆沾着草叶,忽然觉得,渔网里有没有鱼,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网又沉了,这次动静更大,小虎拽不动,哑女丢下菱角跑过来帮忙。两人齐心协力把网拖上来,里面竟裹着条尺长的草鱼,还有几只张着钳子的河蟹,正横着爬。
“今晚有口福了!”哑女拎着竹篓晃了晃,鲫鱼和草鱼在里面欢实得很,“我做鱼羹,你烧河蟹,咋样?”
小虎看着她沾了泥点的裤脚,忽然笑了:“行啊,不过你得先把裙子上的草籽摘干净。”
哑女低头一看,果然沾了不少苍耳,气得伸手拍他胳膊:“还不是帮你拽网弄的!”手落下时却轻轻碰了碰,像片羽毛扫过。
溪水潺潺,柳丝依依,竹篓里的鱼蹦出个水花,惊飞了停在芦苇上的蜻蜓。小虎看着哑女弯腰摘草籽的背影,忽然觉得,日子就该这样——有鱼,有菱角,有跑调的歌,还有个人,愿意陪你耗一下午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