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把最后一块米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去把蒸笼洗了。”刚站起来,后腰的旧伤忽然疼了一下,他龇牙咧嘴地扶住桌沿,额头上渗出细汗。
哑女赶紧放下手里的布巾,走过去扶住他:“怎么了?又疼了?”
小虎摆摆手,强撑着笑:“没事,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
那是去年冬天留下的伤。为了救一只掉进冰窟的小狗,他跳进冻得结薄冰的河里,上来就发了高烧,后腰被冰碴划了道深口子,好了之后总爱隐隐作痛,阴雨天尤其厉害。
哑女皱着眉,扶他到炕边坐下,转身去灶房拿了个粗瓷碗,往里面倒了些烧酒,又找出块干净的布巾。她把布巾浸在酒里,拧干后凑到灶火边烤热,轻轻按在小虎后腰上。
“烫不烫?”她问,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去年他从河里上来时,嘴唇冻得发紫,话都说不出来,她守在他床边三天三夜,就怕他醒不过来,现在想起来心还发紧。
小虎舒服地哼了一声,声音闷闷的:“不烫,正好。你手劲再重点。”
哑女加重了力道,掌心贴着温热的布巾,能清晰地摸到他后腰那道凸起的疤痕,像条丑陋的虫子,趴在原本光滑的皮肤上。她忽然想起他刚拆线那会儿,不让她看,说“吓人”,结果她趁他睡着偷偷掀开衣服,眼泪掉在他伤口上,把他惊醒了。
“哭啥?”当时他还笑着刮她的鼻子,“等开春就好了,到时候带你去河里摸鱼。”
现在开春早过了,他却总说忙,迟迟没兑现承诺。哑女知道,他是怕水里的寒气再伤了腰。
“对了,”小虎忽然说,“前几天收拾仓库,翻出你去年给我缝的那个护腰,还在呢。”
哑女愣了一下,随即脸有些发烫。去年他养伤时,她学着做护腰,针脚歪歪扭扭,还把自己的手指扎破了好几回,最后缝出来的东西丑得像只歪嘴的鸭子,她早以为他扔了。
“在哪?”她问,声音有点小。
小虎挪了挪身子,从炕头的旧木箱里翻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果然是那个丑得可爱的护腰。蓝色的粗布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上面绣的歪歪扭扭的老虎图案,一只耳朵大一只耳朵小,尾巴还绣成了卷曲的蛇形。
“你还真留着。”哑女拿起护腰,指尖拂过那些歪扭的针脚,心里又暖又酸。
“为啥不留?”小虎接过护腰,往自己腰上比了比,居然还合适,“比镇上买的舒服,你缝的布厚,挡风。”
哑女看着他笨拙地把护腰系好,忽然笑了:“丑死了。”
“不丑。”小虎认真地说,“比啥都好看。”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镇上修鞋的老王,驮着工具箱路过,看见院里晾着的米糕布,笑着喊:“小虎,你家啥东西这么香?”
小虎起身要去开门,被哑女按住。她从竹篮里捡了几块米糕,用油纸包好,递给小虎:“给王师傅送去。”
老王接过米糕,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还是你家哑女手巧。对了,前几天你让我修的那辆旧自行车,修好了,放我铺子门口呢,有空去推。”
小虎拍了下大腿:“差点忘了!那车还是前年从废品站淘的,没想到还能修!”
哑女想起那辆自行车。车把歪了,链条锈得转不动,小虎却宝贝得很,说修好后能带她去镇上赶集。当时她还笑他傻,现在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有点期待。
老王走后,小虎兴冲冲地说:“等我腰好点,咱就去推自行车,带你去镇上买花布,给你做件新衣裳。”
哑女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得找块软和的布,再给小虎缝个新护腰。这次她学了新针法,保证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尾巴绝对不会再绣成蛇形。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落在那个旧护腰上。粗布上的针脚虽然歪扭,却像一串串细密的小脚印,记录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哑女忽然发现,那些被时光磨旧的东西,藏着的其实是最扎实的暖。
小虎靠在炕柜上打盹,护腰勒得他舒服地咂咂嘴,嘴角还沾着点米糕的糖渍。哑女拿起帕子,轻轻替他擦掉,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她走到院子角落,那里堆着些旧木料,是小虎说要用来给她做个新书桌的。她捡起块光滑的木板,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个简单的图样:一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前面坐着个扎辫子的姑娘,后面坐着个咧嘴笑的小子,车把上还挂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像装满了米糕。
画完,她把木板立在窗台上,正对着小虎打盹的方向。风吹过,木板轻轻晃了晃,像在点头应和。
或许日子就是这样。有旧伤,有旧物,有没说出口的惦记,也有藏在针脚里的温柔。就像那辆修好的旧自行车,虽然锈迹斑斑,却能载着两个人的期待,慢慢驶向想去的地方。
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有绣护腰时被针扎的小疤痕。她想,等新护腰绣好,一定要让小虎天天戴着,让那些细密的针脚,替她把所有的冷风都挡在外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小虎醒了,看见窗台上的木板画,挠了挠头,嘿嘿地笑。哑女看着他的笑,忽然觉得,那些留着旧痕的日子,原来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酿出了比米糕更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