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枝繁叶茂得像把巨伞,把半个晒谷场都罩在阴影里。入伏后,日头毒得厉害,村里的人都爱往槐树下凑,搬张竹凳,摇着蒲扇,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
小虎扛着张竹床往槐树下走,竹床“咯吱”作响,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把旧蒲扇——那是去年小虎用竹篾和油纸糊的,扇面上还留着她用朱砂点的几朵小桃花,边缘都磨得起了毛边。
“放这儿吧,树荫正好能盖住。”小虎把竹床架在两块青石上,拍了拍床板,灰尘簌簌落下,惊起几只躲在床缝里的蝉。他转头看哑女,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热坏了吧?快坐。”
哑女摇摇头,把蒲扇递给他,自己则蹲在竹床边,伸手去够床底的阴影——去年夏天,她在这儿捡到过一只受伤的雏鸟,小虎用竹篾编了个小笼子,两人喂了半个月,等雏鸟能飞了,就在这槐树下放了生。
“扇你自己。”小虎把扇子推回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带着晒过太阳的温度,“我皮糙肉厚,不怕热。”
哑女没说话,只是把扇子往他跟前凑了凑,扇出的风带着淡淡的槐花香。老槐树上开满了米白色的槐花,一阵风过,花瓣像雪似的飘下来,落在小虎的肩头,也落在哑女的发间。
“看,像不像去年你撒的那把糯米粉?”小虎指着落下来的槐花笑,去年做槐花糕时,哑女不小心把米粉撒了一地,也是这样白茫茫的一片。
哑女被他说得脸红,抬手想把发间的花瓣摘下来,小虎却先一步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把那朵槐花捏在手里。“别摘,好看。”他说着,把槐花别在她的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槐树下渐渐热闹起来,张婶端着碗绿豆汤走过来,看见他们俩,笑着打趣:“小虎,跟哑女在这儿躲懒呢?你家的玉米该翻晒了。”
“等会儿就去。”小虎笑着应道,接过张婶递来的绿豆汤,先给哑女舀了一碗,“凉的,快喝。”
哑女喝着汤,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眼角的余光瞥见小虎正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她想起去年也是在这槐树下,小虎把家里仅有的一块冰分给她,自己却热得直扇扇子,说“男人不怕热”。
日头偏西时,槐花还在落,像场下不完的细雪。小虎躺在竹床上,枕着哑女的腿,听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字。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虎”,又画了个小小的“女”,小虎看了,伸手在旁边画了个圈,把两个字圈在里面。
“这叫啥?”他故意逗她,明知她不会说话。
哑女拿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我们”。
小虎的心忽然被撞了一下,像被槐花砸中似的,酥酥麻麻的。他翻身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把新做的蒲扇,扇面上用靛蓝染了只展翅的蝴蝶,翅尖还沾着朵槐花。
“给你的。”他把新扇子塞到她手里,旧扇子则被他自己留着,“旧的我用,新的配你。”
哑女摸着新扇子上光滑的竹柄,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把边缘起毛的旧扇,忽然把新扇往他怀里塞,自己则抓起旧扇,用力扇了起来。风里带着槐花香,也带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暖。
天黑时,槐树下的人渐渐散了。小虎收拾竹床,哑女拿着旧扇跟在后面,扇面上的桃花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在点头。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他,哪是她。
“明天还来?”小虎回头问。
哑女用力点头,把旧扇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她知道,这槐树下的时光,这带着毛边的旧扇,还有身边的人,都是日子里最该珍惜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