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不是均匀的灰，是被岁月啃过的斑驳——东一块锈成褐红，西一块漏出银白的铁皮，风灌进屋顶的破洞时，发出“呜呜”的响，像困在里面的呜咽。钢架是深黑色的，焊接口处的锈迹顺着焊缝爬成蛛网，最粗的那根横梁悬着一盏昏黄的吊灯，灯泡外面裹着层灰，光线透过灰尘洒下来，在水泥地上投出一圈晃动的光斑，像个不安的幽灵。
顾沉舟站在光斑边缘，右手握着那把应急刀——刀身是银色的，刃口还留着上次越狱时的缺口，刀柄被他攥得发烫。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起来，指腹反复蹭过刀柄的防滑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深色风衣的肩线绷得笔直，左肩微微往里收了收——那里藏着去年中枪的疤痕，子弹擦过肩胛骨时，血浸透了当时的黑衬衫，现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刚才被海风一吹，那股熟悉的钝痛又冒了上来，像有根细针在骨头上扎。
上周脑震荡复查时，李医生还拿着mRI片反复叮嘱：“顾先生，你的硬膜下还有点积液，绝对不能剧烈对抗，左臂也尽量别用力，容易牵扯旧伤。”可此刻这些叮嘱早被他抛在脑后，眼里只有对面那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陈虎，“夜鹰”最后漏网的核心成员，左手腕上还戴着当年帮派的银链，链坠是个小小的骷髅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
陈虎手里挥舞着一根裹着铁皮的铁棍，铁棍有成年人手臂粗，铁皮边缘卷着毛边，棍端沾着干涸的血渍，是刚才在码头追林知夏时，蹭到碎石地上的旧血。他往前走了两步，铁棍在水泥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刺耳得让顾沉舟的耳膜发紧。屋顶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掉在顾沉舟的风衣肩头，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死死盯着陈虎的动作，左脚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把重心放在右腿——这样万一陈虎突袭，他能更快地避开。
“顾沉舟，你以为抓了我兄弟就完事了？”陈虎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粗粝得扎人，嘴角勾着狰狞的笑，露出两颗发黄的牙，“‘夜鹰’没那么容易倒！今天要么你把林正宏留下的卧底名单交出来，要么我就让你和你女人一起陪葬！”
他猛地把铁棍往地上一砸，“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周围的钢架都跟着颤了颤，水泥地上被砸出个浅坑，碎石溅到顾沉舟的裤脚，凉得像冰。顾沉舟没退半步，只是握着刀的手又紧了紧，刀身抵着掌心，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的目光扫过陈虎身后的铁门——那扇铁门是铁皮焊的，边缘锈得掉渣，刚才他让林知夏去三百米外的公用电话亭报警，反复叮嘱“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要等警察来了再靠近”，可此刻胸腔里莫名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心脏跳得快得像要撞开胸腔，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陈虎，‘夜鹰’已经覆灭了，你现在投降，还能争取减刑。”顾沉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故意拖延时间，眼睛却警惕地盯着陈虎的手臂，“卧底名单我已经交给警方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拿不到任何东西。”
陈虎嗤笑一声，铁棍在手里转了个圈，动作粗鲁又嚣张：“别跟我来这套！林正宏那老东西最会藏，肯定留了副本在林知夏那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昨天还在整理他的旧档案！”
顾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们昨天在安全屋整理档案时，确实没避人，没想到被陈虎的人盯上了。他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牵制陈虎，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铁门缝隙里钻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浅灰色的风衣，发梢沾着雨丝，手里紧紧攥着个黄铜物件，不是林知夏是谁？
“知夏！谁让你回来的！”
顾沉舟的声音瞬间变调，不是平时的冷硬，也不是对林知夏的温柔，是带着慌乱的急切，像被踩了尾巴的兽。他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左臂因为动作太快，牵扯到旧伤，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可他顾不上这些，满脑子都是“她怎么回来了”“这里太危险”。
就是这半秒的分心，陈虎抓住了机会。他猛地往前冲了两步，铁棍带着破风的锐响砸过来，目标精准——正是顾沉舟的左肩旧伤！顾沉舟猛地回神，想侧身避开，可动作已经慢了半拍，只来得及将左臂往回收了收。
“砰！”
铁棍狠狠砸在他的左肩，裹着铁皮的棍端撞在骨头上，那股钝痛瞬间顺着神经蔓延开来，比上次中枪还疼，像有把锤子在砸他的肩胛骨。顾沉舟闷哼一声，手里的应急刀“哐当”掉在地上，刀身在水泥地上滑出老远，停在陈虎的脚边。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到身后的钢架，发出“咚”的闷响，喉咙里一阵腥甜，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风衣前襟，晕开一小片深色。
“沉舟！”
林知夏的尖叫刺破工厂的寂静，比屋顶的风声还响。她刚从铁门缝隙钻进来，还没站稳，就看到铁棍砸在顾沉舟肩上的画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些过往的画面突然像潮水般翻涌上来：基地爆炸时，他把她压在身下，后背被碎石砸得渗血，却还在她耳边说“别怕，我没事”；墓地遇袭时，子弹射过来，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血顺着他的侧腰往下淌；去年她生产时，他守在产房外，听到她的喊疼声，手都在抖，却还强装镇定地跟护士说“我媳妇很坚强”。
每次危险来临，他都是第一个将她护在身后，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可此刻，他因为她的突然折返分了心，被陈虎砸中旧伤，脸色苍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血——林知夏再也顾不上害怕，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前冲，裙摆被地上的铁丝勾了个口子也没察觉，在陈虎再次扬起铁棍的瞬间，扑过去死死挡在了顾沉舟身前。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小兽，胳膊绷得笔直，后背紧紧贴着顾沉舟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带着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还有他身体的颤抖——不是害怕，是疼得忍不住发抖。手里的旧怀表硌得掌心生疼，表链绕在手腕上，冰凉的链节勒得皮肤发红，可这疼痛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让她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别碰他！要动手就冲我来，他已经受伤了！”
顾沉舟的手臂瞬间圈住林知夏的腰，掌心贴着她的后背，能感受到她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的脊背，还有她攥着怀表的手透过衣料传来的力道。他想把她往身后拉，可林知夏却死死抵住他的胸膛，肩膀用力往后顶，像在跟他较劲：“知夏你让开！他要的是名单，我来跟他谈，你快走！”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疼意，可林知夏却没退后半步。她偏过头，后脑勺蹭过顾沉舟的下巴，能感受到他胡茬的刺痒，还有他呼吸里的腥甜——那是他嘴角的血味。“我不走，”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顾沉舟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发麻，“上次基地爆炸你护我，这次该我护你了。陈虎要的是我手里的副本，我跟他走，你别管我！”
“你胡说什么！”顾沉舟的声音更急了，圈在她腰上的力道又重了些，几乎要把她揉进怀里，“我怎么可能让你跟他走？‘夜鹰’的人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陈虎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里满是嘲讽：“真是感人啊！顾总，你女人倒是挺护着你，可惜啊，今天你们俩谁都走不了！”他举起铁棍，铁皮反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既然她这么护着你，那我就先送她上路，让你看看，护不住人的滋味！”
林知夏闭上眼，做好了被砸中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传来。她只觉得腰间一松，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往旁边一推，她踉跄着跌在地上，掌心擦过水泥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怀里的怀表却死死攥着没掉。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顾沉舟迎着铁棍冲了上去——他的左肩还在流血，却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了铁棍的中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左手则攥住了陈虎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陈虎的皮肉里，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陈虎的手背上，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一团火，死死盯着陈虎的眼睛：“想动她，先过我这关！”
陈虎没想到顾沉舟受伤了还这么能打，手腕被攥得生疼，铁棍怎么也砸不下去，只能咬牙往回拽：“顾沉舟，你不要命了？你左臂已经动不了了，还敢跟我硬拼！”
“我有没有命不重要，”顾沉舟的声音带着喘，却异常坚定，左肩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但你不能碰她。”他突然发力，右手往上一抬，铁棍被他撬得往上偏了偏，然后用膝盖狠狠顶在陈虎的肚子上。陈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攥铁棍的力道松了些。
林知夏趴在地上，看着顾沉舟紧绷的侧脸——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角的汗越来越多，可攥着陈虎的手却没松半分。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顾沉舟跟她说过：“知夏，我这辈子没什么软肋，直到遇见你，你和念念就成了我的命。”当时她还笑他肉麻，可此刻看着他为了护她，不顾旧伤和脑震荡，拼尽全力对抗陈虎，才终于明白，最好的守护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不是他永远挡在她身前，而是无论多危险，他们都愿意为对方冲上去，哪怕自己会受伤，哪怕会付出生命。
“沉舟！我帮你！”林知夏爬起来，顾不上掌心的疼，目光扫过地上的应急刀——离她只有两步远。她冲过去，指尖刚碰到刀把，就听到陈虎的嘶吼：“你敢碰刀试试！”
顾沉舟趁机又顶了陈虎一下，转头冲林知夏喊：“别碰刀！快去找警察！他们应该快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左肩的疼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是死死撑着，“听话，快出去！”
林知夏看着他的样子，知道自己留在这只会让他分心。她攥紧怀里的怀表，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却没离开顾沉舟：“我不出去！我就在门口等你，你一定要赢！”
陈虎被顾沉舟顶得连连后退，看到林知夏没走，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突然松开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朝着林知夏的方向扔过去：“既然你不走，那就一起死！”
“小心！”顾沉舟的声音瞬间变调，想推开陈虎去护林知夏，可陈虎却死死拽着他的手臂，铁棍往他的胸口砸过来。顾沉舟只能侧身避开，铁棍擦着他的肋骨过去，带来一阵刺痛，可他的目光却始终锁在林知夏身上——弹簧刀没扔中她，掉在了她脚边，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没跑。
“顾沉舟，你看你，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陈虎的笑声更嚣张了，“今天我就要让你们俩一起为‘夜鹰’陪葬！”
顾沉舟没再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突然发力，右手猛地往下一压，铁棍被他夺了过来，然后用尽全力往陈虎的背上砸去。“砰”的一声，陈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弹簧刀从他口袋里掉出来，滑到林知夏脚边。顾沉舟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左肩的血越流越多，却还是走到林知夏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林知夏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伸手抓住他的左臂，却不敢用力：“你的肩……疼不疼？流了好多血……”
“不疼，小伤。”顾沉舟笑了笑，脸色苍白，却还是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指腹蹭过她的脸颊，带着点血迹，“你看，我赢了。”
就在这时，工厂外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陈虎趴在地上，想爬起来逃跑，却被顾沉舟一脚踩住后背，动弹不得。林知夏看着顾沉舟的样子，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沉舟，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会害怕。”
顾沉舟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左肩的疼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笑着说：“好，以后不这样了。但下次再遇到危险，我还是会护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命啊。”
警笛声越来越近，工厂的铁门被推开，张警官带着警员冲进来，看到地上的陈虎和受伤的顾沉舟，赶紧让人上前控制陈虎，自己则走过来：“顾先生，你怎么样？快叫救护车！”
顾沉舟摇摇头，扶着林知夏的肩膀：“不用，我没事，先把陈虎带回去。”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林知夏，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怀表，眼底满是温柔，“我们也该回家了，念念还在等我们。”
林知夏点点头，扶着顾沉舟的右臂，慢慢往工厂外走。夕阳的余晖透过工厂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顾沉舟的左肩还在流血，却紧紧握着她的手，林知夏的掌心还留着怀表的温度，也攥着他的手不放。
他们都知道，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彼此在身边，愿意为对方挡在身前，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这份双向的守护，比任何承诺都更坚定，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在废弃工厂的暮色里，悄悄酿成了一辈子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