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消毒水味像没散尽的雾,缠在窗帘褶皱里,沾在沙发扶手上,甚至还留着顾沉舟上次处理肩伤时,滴在地毯缝里的淡痕。林知夏坐在沙发正中央,膝头摊着张薄薄的体检报告,纸页边缘被她反复攥着,已经起了毛边,“轻度脑震荡,建议卧床休息两周”那行字,被她指腹摩挲得发皱,油墨都快晕开。她的指尖泛着青白色,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连呼吸都带着点发紧的滞涩——这是第几次了?他总把伤口藏在背后,像藏起不该让她看见的荆棘。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双层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像雨,倒像去年基地爆炸时,碎石子落在耳边的细碎声响,一下下勾着她的心尖。茶几上还放着顾沉舟昨天带回来的草莓蛋糕,塑料盒盖没盖严,露出里面淡粉色的奶油,上面的小樱桃已经有点发蔫——他昨天进门时,还笑着说“路过甜品店,想起你爱吃这个”,眉眼弯着,半点没提复查时医生说的“脑震荡可能引发头晕恶心”。
林知夏低头,指尖又蹭过报告上“顾沉舟”三个字,钢笔字迹是医生的潦草字体,却刺得她眼眶发热。上周在废弃钢铁厂,那个歹徒用铁棍砸向她时,顾沉舟是怎么扑过来的?她只记得他后背传来的闷响,还有他转身时,额角渗出的冷汗,当时他揉着太阳穴说“没事,有点懵而已”,她竟真的信了。现在才知道,那一下砸出的,是需要卧床两周的脑震荡。
“咔嗒——”
门锁转动的声响突然炸在安静的客厅里,林知夏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头。门轴带着点老旧的滞涩,顾沉舟的身影先探进来,浅灰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那道还贴着薄纱布的枪伤疤痕——是上次为了护她挡子弹留下的,纱布边缘已经有点起球,显然换了两天没换。他的左手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芒果,果皮泛着亮黄,可他的脸色却比芒果皮的颜色淡太多,像蒙了层薄霜,连平时挺直的肩线,都有点往左侧歪,走路时左脚落地的动作明显慢半拍,像是踩着棉花,却还强撑着把背脊绷得笔直。
“等很久了?”顾沉舟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刻意放轻的温柔,他弯腰换鞋时,动作顿了顿,显然是扯到了什么伤口,却还是扬起嘴角,把芒果往茶几上放,“刚去果蔬店,老板说这芒果最甜,晚上给你做杨枝甘露,宝宝也能尝两口。”
林知夏没接话,甚至没看那袋芒果。她的目光牢牢锁在顾沉舟的脸,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红血丝,看着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僵硬,看着他左手悄悄撑了下沙发扶手才站稳——原来他连站着都在硬撑。她突然抓起膝头的体检报告,“啪”地拍在茶几上,纸张与玻璃桌面碰撞的声响,在雨声里格外刺耳,连茶几上的蛋糕盒都震了一下,奶油又塌下去一点。
“顾沉舟,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会添麻烦?”她的声音裹着没忍住的颤音,尾音还带着点哽咽,眼泪像断了线似的,突然涌上来,砸在报告的诊断结论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上次肩伤,你说只是擦破皮,结果医生说再晚处理就会感染;这次脑震荡,你还瞒,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当需要被蒙在鼓里的小孩吗?”
顾沉舟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似的。他下意识伸手,想碰她的肩膀,指尖离她的衣服还有半寸,就被林知夏猛地躲开——她的动作又快又急,连带着沙发都晃了晃,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抓起茶几上的报告,双手用力一撕,“哗啦”一声,纸张碎成好几片,白色的碎片像蝴蝶似的,飘落在地毯上,有的还沾了她的眼泪,沉甸甸地贴在灰色绒毛上。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要这报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执拗,弯腰想去捡地上的碎片,手腕却突然被一股温热的力道攥住。顾沉舟的掌心带着点微凉,不是平时的暖,是硬撑着的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没弄疼她,只是牢牢攥着,像怕她再做冲动的事。
没等林知夏挣扎,顾沉舟突然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后的白墙推去——动作不算粗暴,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度,“咚”的一声轻响,她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墙面,刚想抬手推他,就被他用手臂圈在了怀里。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能清晰感受到他不稳的呼吸,一下下撞在她的肩胛骨上,还有他心脏略快的跳动,隔着薄薄的衬衫,像擂鼓似的,混着淡淡的药味,飘进她的鼻尖——是他早上吃的止痛药的味道。
“别闹,我没事。”顾沉舟的声音贴在她的耳后,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没了平时的坚定,反而透着点虚浮。林知夏偏过头,刚好撞进他的眼底——那双眼平时总盛着温柔,此刻却泛着红,眼尾的红血丝像细密的针,根根清晰,连瞳孔都有点失焦,显然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他的额角还沾着点细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她的衣领上,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没事?”林知夏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顾沉舟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医生说你会头晕、会恶心,还可能记不清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昨天复查是不是晕在路上了?你是不是想等自己扛不住了,才肯跟我说?”她抬手,想去摸他的后脑——医生说那里还有片泛青的血肿,指尖刚碰到那片发烫的头皮,就被他用另一只手按住了。
顾沉舟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手背,动作慢而轻,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眼底的红更明显了些,连声音都放得像哄小孩:“我怕你睡不着。”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喉结狠狠滚了一下,“你刚生完宝宝没多久,晚上要醒三四次喂她,上次我起夜,看见你坐在婴儿床边打盹,头都快垂到宝宝脸上了。我不想再让你为我的事操心,不想你晚上又盯着我看,连觉都睡不好。”
他的指尖还按在她的手背上,力道越来越轻,声音也软了下去:“再说,我自己能扛,真的没那么严重。早上吃了药,头晕已经好多了,医生说就是轻度的,休息两周就好,没必要让你跟着紧张。”
林知夏看着他眼底的愧疚与心疼,突然没了力气挣扎。她想起上个月,他肩伤发炎,胳膊肿得抬不起来,却还是强撑着给她做早餐,煎蛋时油溅到伤口上,他也只是皱了皱眉,说“没事,烫了下”;想起墓地遇袭,他后背中枪,却先把她护在怀里,说“别怕,我挡得住”;想起这次脑震荡,他昨天回来时,还笑着给宝宝换尿布,左手不方便,就用右手笨拙地系尿不湿的粘扣,当时她还笑他笨,却没发现他换完后,悄悄扶了下额头,脸色白了一瞬。
原来他的“没事”,从来都是假的。他把所有疼都藏在衬衫下,把所有硬撑都裹在笑容里,只把安稳留给她和宝宝。
林知夏缓缓转过身,动作轻得怕碰疼他,然后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闻到他衬衫上的药味,还有淡淡的芒果香,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顾沉舟,我不是只会添麻烦的小孩。你疼的时候,我想帮你揉;你晕的时候,我想扶你;你睡不着的时候,我想陪你说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指尖轻轻攥着他的衬衫下摆,把布料捏得发皱:“以后不准再瞒我了。你的伤,你的疼,你的累,我都要一起扛。就算我晚上睡不好,就算我会担心,我也想知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顾沉舟的身体僵了一下,像被这句话烫到似的,然后突然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梢,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声音都有点发颤:“好,不瞒了。”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慢而轻,从肩胛骨到腰侧,一遍又一遍,像在安抚,又像在确认她的存在,“以后什么都告诉你,头晕了告诉你,疼了告诉你,连吃的药苦,都告诉你。”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渐渐柔了些,像在为他们的和解伴奏。地上的报告碎片还散落在地毯上,有的沾着眼泪,有的沾着灰尘,却不再是冲突的象征,反而成了他们彼此坦诚的见证。顾沉舟抱着林知夏,左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指尖蹭过她耳后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芒果还新鲜,晚上给你做杨枝甘露,放你爱吃的西米,多放椰奶。”顾沉舟的声音贴在她的发顶,带着点笑意,“等下我去把报告粘好,医生说的注意事项,我们一起记,好不好?”
林知夏在他怀里点头,脸埋得更深,鼻尖蹭过他的衬衫,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跳动渐渐平稳,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她知道,以后不会再有独自硬撑的隐瞒,不会再有藏在笑容里的疼,因为他们会一起面对所有风雨,一起把每一个细节,都过成安稳的日子。
顾沉舟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弯腰去捡地上的报告碎片。他的动作很慢,左手还不太灵活,捡碎片时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带着温热的温度。林知夏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渐渐淡了些,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帮你一起粘。”
顾沉舟抬头,对着她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像化了的糖:“好,一起。”
雨还在落,公寓里的消毒水味渐渐被芒果的甜香取代,茶几上的草莓蛋糕还在,报告碎片被两人一起捡起来,放在透明胶旁边。阳光偶尔会透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一道暖融融的光,把所有的隐瞒与心疼,都酿成了此刻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