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墓地范围后，顾沉舟没有立刻开向市区，反而打了个左拐，车轮碾过柏油路与青石板的交界线时，传来“咯噔”一声轻响，震得林知夏指尖的戒指都跟着颤了颤。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是经年累月被车轮压出的痕迹，积水在凹处积成小小的镜面，映着两侧爬满藤蔓的老楼——墙面上的藤蔓是深绿色的，间或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缠绕着斑驳的砖墙，把天空遮得只剩几缕微弱的天光，像打碎的玻璃，零零散散落在车身上，把黑色车身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随车子移动慢慢晃。
林知夏坐在副驾，手指始终攥着口袋里的银质戒指。戒圈内侧“知夏，等我”的字迹被掌心的汗浸得有些滑，却依旧硌着指骨，传来细微的痛感。她偷偷抬眼，从余光里看顾沉舟——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指节却还带着葬礼上攥百合时的泛白，侧脸的线条比平时柔和些，只是下颌线依旧绷着，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伪装里完全抽离。
“快到了。”顾沉舟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像投入静水的石子。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红还没完全褪去，眼尾泛着淡淡的粉色，却比在葬礼上多了几分卸下伪装的柔和。他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缓解紧张，又像是在确认目的地。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爬满三角梅的小楼前，朱红色的木门有些斑驳，木纹里还留着雨水冲刷的痕迹，门环是老式的铜制样式，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顾沉舟先推开车门下车，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的轻响。他绕到副驾时，风衣下摆扫过车旁的杂草，带起一片细小的水珠。替她拉开车门时，指尖不小心蹭过她的手背——比平时更暖，带着刚从车里捂出的温度，像一片温热的羽毛，轻轻扫过她还带着凉意的皮肤，让她下意识缩了缩手。
“这里很安全。”顾沉舟推开门时，木门发出“吱呀”的老旧声响，他率先走进去，伸手按亮墙上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漫开，从天花板的灯泡往下淌，把客厅里的家具都染得柔软。林知夏刚迈进门，脚步突然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墙上贴满了她的照片，从客厅的白墙到走廊的转角，几乎每一面能贴的地方都被覆盖，没有丝毫空隙，连天花板的角落都挂着几张小小的拍立得，像星星一样垂着。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鞋底蹭过木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指尖轻轻碰了碰离得最近的一张——是去年春天在樱花园拍的，她穿着米白色连衣裙，踮脚去捡落在枝桠间的樱花花瓣，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嘴角还沾着一点淡粉色的樱花粉，像偷吃了糖没擦干净。她记得这张照片，当时顾沉舟举着相机，拍完后皱着眉说“拍糊了，光线不好”，她还闹着让他删掉，甚至抢过相机要自己删，他却笑着把相机举高，说“留着吧，糊了也好看”。没想到他不仅留着，还洗成了半人高的尺寸，贴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小字：“2022.04.15，知夏说樱花是春天的糖。”
再往旁边挪一步，是她在厨房煮咖啡的背影。照片里她穿着灰色的围裙，带子歪歪扭扭地系在身后，打了个不整齐的结，手里还拿着没洗的银色勺子，咖啡壶里的蒸汽在镜头前氤氲出一层薄雾。她想起那天是周末，她第一次尝试手冲咖啡，磨豆时撒了一地，煮的时候又忘了计时，最后煮出来的咖啡苦得没法喝，她还懊恼地蹲在厨房地板上，顾沉舟当时从身后抱住她，说“没事，苦的也好喝”，原来他当时偷偷拍了这张照片，连她围裙歪扭的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照片下方写着：“2022.10.02，知夏的第一杯‘苦咖啡’，其实我偷偷加了糖。”
继续往前走，墙上的照片像一条时光隧道——有她坐在地毯上翻账本的侧影，阳光从书房的窗斜照进来，落在她的发顶，连睫毛投在账本上的影子都清晰可见，当时她正指着某页的毛线团笑，顾沉舟的手在镜头外，似乎正要递水给她；有她去年生日时的照片，她捧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奶油沾在鼻尖上，眼睛笑出了泪，顾沉舟的手在镜头边缘，指尖捏着一张湿纸巾，显然正要替她擦掉奶油；还有她趴在书桌上午睡的照片，脸颊压着摊开的笔记本，嘴角微微翘着，应该是做了好梦，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顾沉舟拍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她的脸，只拍了她放松的侧脸和压出褶皱的笔记本，背后写着：“2023.01.18，知夏加班累睡着了，替她盖了毯子，没舍得叫醒。”
最里面的一张照片，是她在海边捡贝壳的样子。她穿着蓝色的裙子，蹲在沙滩上，手里攥着几个白色的小贝壳，背景却不是当时的海滩，而是一片橘红色的日落——林知夏突然愣住，这日落是去年顾沉舟去海南出差时拍的，当时他每天都给她发日落照片，说“等我回来，带你看真正的海边日落”。原来他早就把她的身影和他看到的风景拼在了一起，照片背后写着：“2023.06.08，知夏的贝壳和我的日落，以后要一起看。”
“你……”林知夏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的笑脸，指腹蹭过相纸的纹理，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在照片边缘，晕开一小片淡淡的湿痕。她想起葬礼上他孤零零站在墓碑前的身影，想起假死计划里他帮她系安全带时的颤抖，想起他塞给她戒指时慌乱的眼神，想起他在车里拥抱时落在她发间的眼泪——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以为他只忙着应付家族、收集证据的时候，他把所有的思念都藏在了这些照片里，藏在每一个她不知道的瞬间。
她转身想对顾沉舟说些什么，喉咙里堵着太多情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却没注意到他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肩膀重重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雪松味瞬间将她包裹——比在衣柜里的克制、在车里的仓促都更浓郁，更真实，还混着一点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是他今天穿的西装外套上的气息。
顾沉舟的手及时伸过来，掌心稳稳托住她的腰，避免她摔倒。他的掌心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余温，透过薄薄的黑色外套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疼，腰侧被他扶着的地方，像有一团小火苗，慢慢往四肢蔓延。林知夏的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咚咚、咚咚”，每一下都沉重而有力，和她自己的心跳慢慢重合，震得她的耳膜都在发颤。
她下意识攥紧他的衬衫衣角，指尖捏着布料，把平整的衬衫都攥出了深深的褶，指尖因为用力而发颤，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带着温热的温度。
“小心点。”顾沉舟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沙哑，没有了在葬礼上面对家族时的冰冷克制，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他的下巴轻轻蹭过她的发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力度，像是怕碰疼她。“这些照片……本来想等事情结束，一起跟你看的。”他顿了顿，呼吸落在她的发间，带着滚烫的温度，“没想到今天提前让你看见了。”
林知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转过身，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鼻尖蹭过他的衬衫领口，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和雪松味混合的气息——是他今天在葬礼后偷偷抽的那根烟，却特意散了味，怕她呛到。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西装后领，指腹蹭过布料的纹理，像是要把他的味道刻进骨子里。
顾沉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他的手臂圈着她的后背，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感觉到安稳，仿佛只要这样抱着，就能把这些天的分离和担忧都揉碎。他低下头，唇瓣轻轻落在她的发旋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珍宝，却带着足够的力度，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不是幻觉，是真实的温暖。
“我每天都在想你。”他的声音裹着呼吸，落在她的发间，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你藏进礁石暗格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来这里，看着这些照片发呆。想你在暗格里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怕黑，想你会不会以为我不会去找你，想什么时候才能这样抱着你，不用再伪装，不用再分开。”
林知夏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掐进他的后颈，带着点委屈的力道：“我也想你……我在暗格里，攥着你给的书签，每天数着日子，怕你出事，怕你再也不来找我。”她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里，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还想，等你来了，我们一定要去捡今年的银杏叶，贴在账本的空白页上，你答应过我的。”
顾沉舟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一点一点熨贴着她紧绷的后背。“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让你在暗格里担惊受怕，让你在葬礼上看着我的背影却不能认我，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等很久。”林知夏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质戒指，指尖捏着戒圈，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手心，“只要是你，就算等更久，我也愿意。这个，你还没帮我戴上，在车里你塞给我，说等见面再戴的。”
顾沉舟的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着掌心的戒指。银圈内侧“知夏，等我”的字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格外清晰，边缘被他之前反复打磨过的地方，泛着柔和的光。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那里还留着刚才攥戒指捏出的红痕，还有葬礼上掐掌心的印子，他的动作放得极慢，像是在确认她的手有没有受伤。
然后，他将戒指缓缓套进她的无名指。银圈贴着皮肤，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却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大小刚刚好，是他之前偷偷量过她指围做的，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等了。”顾沉舟低下头，唇瓣轻轻落在她的无名指上，带着温热的呼吸，触感柔软得像羽毛拂过。他重新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目光落在满墙的照片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安稳，“等这件事彻底结束，我们就把这些照片都整理好，一张一张贴进账本里，从樱花到日落，从咖啡到蛋糕，把我们错过的这些日子，都补进时光册里，好不好？”
林知夏用力点头，发顶蹭过他的下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嘴角的笑意，带着点释然的轻松。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满墙的照片上，她的笑脸与照片里的自己重叠，那些藏在照片里的思念，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个爬满三角梅的小屋里，有了最温暖的归宿。
顾沉舟轻轻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客厅的沙发旁。沙发是浅灰色的，铺着一条米白色的针织毯，是她去年织坏围巾后，他拆了重新织的。他让她坐下，自己蹲在她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饿不饿？我在厨房煮了粥，是你喜欢的红豆味，放了三颗蜜枣，跟你之前在巷口吃的一样。”
林知夏看着他眼底的温柔，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带着幸福的弧度：“饿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指腹蹭过他眼下的青黑，“你也没好好吃饭吧，看你都瘦了。”
顾沉舟笑着点头，起身去厨房端粥。林知夏坐在沙发上，看着满墙的照片，又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觉得，所有的等待和委屈都值得了。这个小小的 safe house，没有豪华的装修，却装满了顾沉舟的心意，装满了他们的回忆，是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是风雨里最安稳的港湾。
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顾沉舟端着两碗粥走出来，红豆的甜香漫满整个客厅。他把粥放在茶几上，先吹了吹，才递到她手里：“小心烫。”林知夏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瓷碗传过来，暖得手心里的戒指都跟着发热。
两人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粥，偶尔对视一眼，都带着笑意。暖黄色的灯光，满墙的照片，红豆粥的甜香，还有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些细碎的瞬间，拼凑成了最安稳的幸福。林知夏知道，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这份心意还在，就算前面还有再多危险，他们也能一起扛过去，因为他们的秘密基地里，藏着足以对抗一切的爱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