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魁魔君?’赵青柳轻声复述着这个名号,黛眉微蹙,眸中流转着全然陌生的困惑。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从未被载入她所知晓的仙门正史中的名讳,此刻听来,只觉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扑面而来。
‘正是。’玄穹真君的声音沉凝,仿佛能将人拉回那段波澜诡谲的岁月。‘此獠当年,堪称天纵奇才,却也是不世出的魔头。他以一介散修之身,无依无傍,竟硬生生破开万难,修炼至元婴境界。”
“然而,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培植起只忠于他自己的家族势力,他竟罔顾人伦,逆天而行,创出了一门骇人听闻的秘术。’
真君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赵青柳的心上。‘那秘术,能生生地从孩童体内,将其天生道基——灵根,强行剥离、抽出,再以邪法植入毫无灵根的凡人躯壳之中。此举,无异于夺人造化,逆乱阴阳。’
见赵青柳脸上迷茫之色更浓,似乎难以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景象,玄穹真君话锋微转。‘不过,小女娃,你也不必过于忧惧。此等倒行逆施、有干天和之举,岂能长久?”
“天道昭昭,因果不昧。秘术现世不久,天道震怒,便降下惩戒,在幽魁魔君及其所有血亲族人的血脉深处,强行催生出了‘天道显符’。’
言及此处,玄穹真君刻意停顿,留予赵青柳消化的时间。只见她先是怔然,随后眼中迷茫渐褪,被一股强烈的好奇所取代,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湖面逐渐透出探寻的光亮。
她静默了足足半刻钟,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向真君,带着几分敬畏,轻声问道:‘真君大人,您所说的……天道显符,究竟是何物?’”
面对赵青柳的疑问,玄穹真君并未立刻作答。他目光微凝,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帷幕,望向遥远的虚空,眼中一丝极深的忌惮之色转瞬即逝。片刻沉寂后,他才收回视线,语气沉凝,娓娓道来:
“这‘天道显符’,乃是天道意志的具现。唯有当某个存在——无论人、妖,或其他生灵——其行为对此方世界的平衡构成了严重威胁,甚或意图危害天道本源本身时,此符方会自其神魂深处应劫而生。”
“此符无形无相,无质无体,受术者自身浑然不觉,亦无法窥见分毫。然而,除他之外,此界万千生灵,皆能清晰‘看见’这道铭刻于其神魂之上的烙印。”
他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故而,一旦此符自神魂中生长而出,便意味着天道已对其下达了最终的裁决,一道遍布寰宇的必杀之令。自此,天涯海角,无所遁形,必将受到来自整个世界的追剿,不死不休。”
玄穹真君的语气虽平静无波,但话语中蕴含的天道之威与那股不容抗拒的肃杀之意,却让一旁的赵青柳与钟离南益如坠冰窖。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自心底最深处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那是渺小个体在面对至高规则与绝对掌控时,最原始的敬畏与战栗。
玄穹真君见二人面色发白,一副神思不属、深受震撼的模样,眼底不由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促狭笑意。
他回想起自己初闻此秘辛时,何尝不也是这般惊悸交加,心神俱震?
只是随着道行精进,对天道运行之玄妙有了更深层次的体悟,方才逐渐释然,不再为此等绝对的法则之力而感到惶惑不安。
“‘不必过于惊惧。’玄穹真君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天道虽至高无上,却并非时刻监察万物。”
“唯有在此方世界的根本秩序遭受严重威胁,或是天道权柄本身受到触动之时,它才会自沉眠中苏醒,降下裁决。其余漫长岁月,它便如这方天地沉默的基石,静观其变。’”
闻言,赵青柳与钟离南益二人这才如梦初醒,紧绷的心神稍弛,不约而同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钟离南益暗自运转灵力,压下丹田处翻涌的气血,后背竟已沁出一层冷汗。
钟离南益此前只依稀听闻幽魁魔君早已身死道消,却从未深究其具体缘由,如今得知“天道显符”之秘,方才明白那魔头陨落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惊天动地的天道法则。
而赵青柳,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心思已如明镜般透亮。结合前因后果,她已大致拼凑出幽魁魔君的结局。
然而,那深植于血脉中的血海深仇,以及那一百七十二口人命的沉重因果,让她无法仅止于猜测。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与求证之心涌上心头,她上前一步,朝着玄穹真君深深一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
“真君大人,妾身冒昧,仍有一事相询。那幽魁魔君……他最终的下场究竟如何?他乃屠戮我赵家村上下一百七十二口人的罪魁祸首,此等血仇,日夜啃噬我心。恳请真君不吝告知详情,也好让妾身……告慰我赵家村一百七十二口枉死亲族的在天之灵!”
话音未落,情绪激荡之下,赵青柳已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未等玄穹真君阻拦,她便以头抢地,咚咚咚地连磕了数个响头。
那声音沉闷而有力,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声都饱含着无尽的悲恸与决绝的恳求,光洁的额头上瞬间便是一片通红。
玄穹真君见她神情悲切,恳求至诚,略作沉吟,觉得此事已过去数百年,道出原委亦无不可,权当是一段陈年旧闻罢了。于是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
“当年‘天道显符’现世之时,苍穹为之变色,法则为之鸣响。幽魁魔君及其亲族,在一夜之间成为整个修真界的公敌。正魔两道罕见地联手围剿,甚至连隐居十万大山和深海之渊的妖族大能也不惜冒险潜入人族腹地,誓要将其诛灭。”
说到这里,玄穹真君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
“那场旷世之战,几乎汇聚了当时所有的元婴修士和妖族大能。对幽魁魔君一族而言固然是灭顶之灾,但对其他人而言,却是一场难得的机缘盛宴。”
玄穹真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本座当年也是机缘巧合下得知天道显符的秘辛,并参与了那场围剿。侥幸斩杀了魔君数位亲族,这才得以从金丹大圆满晋升元婴之境。”
他顿了顿,语气渐沉:“那场清洗席卷了整个修真界。幽魁魔君麾下数百万凡人后裔尽数伏诛,就连那些身具灵根、天资卓绝的嫡系血脉,也很快被追杀殆尽。至于幽魁魔君本人……”
玄穹真君眼中竟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此獠确实堪称绝世奇才。他早料到夺人灵根之术必遭天谴,在晋升元婴后便专精遁逃之术。当年无数大能联手追击数年,竟始终奈何他不得。”
玄穹真君的声音陡然提高:“最后,还是天道亲自出手。每日一道九霄神雷贯体,连续七七四十九日,终将幽魁魔君重创。众修士这才趁机将其围杀。而他的元婴……”
玄穹真君缓缓摇头,“更是被天道神雷劈得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言毕,玄穹真君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下方的钟离南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遗憾之色。
玄穹真君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遗憾之色虽然隐晦,却又如何能逃过钟离南益的缜密机心与赵青柳此刻澄澈如镜的观察?
赵青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神情,心下先是一怔,暗自思忖:真君大人修为通天,早已超脱俗世纷扰,此刻提及数百年前的旧事,为何会流露出这般遗憾的情绪?
然而,这个疑问仅仅在她脑海中盘旋片刻,便被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清明之气所涤荡、消解。
只因那困扰她多年、犹如附骨之疽的心魔,在得知幽魁魔君及其血脉已遭天道清算,落得个身死族灭的彻底下场后,已然烟消云散。那积压在心头的血海深仇,那背负了太久的家族夙愿,终于得以卸下。
她仿佛能听见冥冥之中,赵家那一百七十三二位亲族亡魂得到告慰后的安宁叹息。
这一刻,她道心通明,长久以来禁锢着修为的瓶颈轰然碎裂。一股精纯磅礴的灵力自丹田气海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沿着经脉周天自行急速运转。
赵青柳周身气息随之节节攀升,衣袂无风自动,灵光缭绕,竟在数息之间一路冲破关隘,直抵筑基期圆满之境,距离那金丹大道,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突如其来的破境异象,让殿中另外两人神色各异。玄穹真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仿佛早有所料;而一旁的钟离南益,其目光深处则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