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角力已持续一天有余,胡卿雪法力几乎再次耗尽。眼见何太叔神色从容,气息平稳,胡卿雪心头不由涌起一阵焦急。
她神念忽动,缠在腰间的红绫如活物般扬起,倏地朝何太叔激射而去。
那红绫一入剑阵,便如灵蛇般缠绕卷曲,瞬息间缚住了何太叔的四肢。何太叔神色不改,只稍稍运劲,便与红绫陷入角力。
就在此时,胡卿雪心念再转,空中飞剑应势撤回。
她凌空而立,手掐法诀,口中低诵真言,十八把飞剑应声合一,化作一柄湛蓝巨剑,裹挟着她最后所剩的全部法力,破空斩下——这是她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蓝剑当头压来,剑风凌厉,何太叔终于目光一凝,神色转为凝重。红绫缠缚愈紧,他四肢受制,身形难移,眼见巨剑逼至,心知不能再有所保留。
他一声低喝,体内真元涌动,缚身红绫顿时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崩裂开来。
胡卿雪见状,面色倏地惨白,却仍咬牙将最后一丝法力注入红绫之中。红绫得此强援,顿时红芒大盛,再一次将何太叔牢牢锁死。
而何太叔亦同时运转神念,五柄飞剑自其身后疾闪而出,结成一道剑芒壁垒,正面迎向湛蓝巨剑——
轰然巨响之中,两股力量悍然对撞,激得飞沙走石,气劲四溢。
终究是胡卿雪法力不继,蓝色巨剑寸寸碎裂,化作无数流光散落满地。她遭受术法反噬,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从半空跌落。
红绫也随之失去控制,被何太叔运劲一扯,轻飘飘地脱开束缚,如有灵性般迅速缩回胡卿雪腰间,重新化作一条寻常束带,只是光泽稍显黯淡。
何太叔整了整衣袍,信步踱至胡卿雪面前,垂眸俯视着她,语气悠然问道:“胡道友,可还有什么手段?不妨一并使出。”
胡卿雪勉力抬头,唇边血迹未干,她抬手抹去血渍,眼底尽是倔强。
她迎上何太叔的目光,冷声答道:“要杀便杀,要擒就擒,随你处置。”语毕,她闭上双眼,不再多发一言,只静待最终的结局。
何太叔目光沉静,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本前途无量的女修,心中疑云丛生,终是开口问道:“胡道友,你既已是我外事堂登记在册的筑基修士,前程光明,为何自毁长城,偏要行这等劫掠之事?留在堂中,按部就班修行,岂非更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不解与几分不易察觉的惋惜。
胡卿雪出身散修,根骨上佳,尤其于剑道一途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本是外事堂极受期待的新锐。
她突然堕落至此,沦为截道洞府的匪类,此间变故着实令何太叔困惑不已。若非亲眼所见、亲手所擒,他几乎难以相信。
他凝视着她,试图从那倔强而苍白的脸庞上寻得一丝答案。
倘若她另有隐情,或是一时糊涂犯下过错,罪行并非十恶不赦,何太叔自觉或许还能在外事堂周旋一番,为她争取一线转圜之机。这份惜才之心,在何太叔心中悄然萌动。
躺倒在地的胡卿雪听闻何太叔这番话,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异。
她虽一时难以揣度这位修士真正的意图,可既然有一线生机浮现眼前,她终究不愿放过。
她沉默片刻,苍白的唇微微颤动,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若能在外事堂安稳修行,谁又甘愿沦为风餐露宿、终日提心吊胆的劫修?”
她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缓缓道出了背后的因果。
原来当年她尚在炼气期时,曾因缘际会闯入一处古修遗府,历经考验,竟获得了府中金丹真人留下的一枚筑基丹与部分传承。
正是凭借这份遗泽,她才得以突破瓶颈,成功筑基,并顺利加入外事堂,看似前途有了依托。
起初一切尚好,她凭借能力和容貌,很快站稳了脚跟。可成也容貌,败也容貌。
修仙界虽从不乏美貌女修,她却仍因容色出众引来不少关注。
众多追求者中,有一位筑基初期的男修,因修为常年停滞、长生无望,早已心生退意,却在见到胡卿雪时惊为天人,再度燃起执念。
他对她百般殷勤,赠礼不断、关怀备至。胡卿雪年少未经世事,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好意,容他常伴左右,一同执行任务、往来坊市。
不料这男修为讨她欢心,不惜耗尽身家,却始终未能真正打动她的心。
直至某日,胡卿雪终于坦言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只视他为同道友人。对方由爱转恨,执念成魔。
一次二人结伴外出任务之际,他借故发难,强逼胡卿雪做他道侣,二人言语争执迅速升级为生死相搏。
可一个仅靠丹药堆砌的普通筑基修士,又怎敌得过身负金丹传承、剑术初成的胡卿雪?
惨败之后,他竟癫狂之下欲引爆丹田与她同归于尽。胡卿雪虽凭剑遁及时闪避,仍被余波震成重伤,险些殒落。而那名男修则当场道消身亡。
此事之后,男修生前在堂中经营多年的人脉纷纷发难。他们不论是非曲直,一口咬定胡卿雪“因私怨戕害同道”。
外事堂在多方压力之下,未做详查便将她列为通缉要犯,而深海堡垒她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她便只能隐姓埋名,漂泊在外,被迫走上这条再无回头可能的劫修之路。
当胡卿雪将过往种种娓娓道尽,何太叔不由得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片复杂唏嘘之色。
他心中暗自忖道:“不想在这漫漫仙途、大道争锋之间,竟还能撞见如此俗世情怨纠缠的戏码,真是……”
虽作此想,他终究未将这话说出口,只是目光转向胡卿雪,沉吟片刻,试探着开口:“胡道友,若你所言属实,其中确有冤屈,何某或可代为周旋,在外事堂中为你作保陈情。”
“只要你将这些年来所劫掠的财物尽数归还补偿,了结因果,我想,撤销你的通缉令也并非全无可能。”
胡卿雪先是一怔,眼中闪过惊疑,但随即被巨大的希望取代,脸上不禁露出欣喜之色。
这些年来她流落在外,虽得自由,可修炼资源获取极为艰难,终日提心吊胆,若真能重返深海堡垒,以她筑基中期的修为,何愁道途无依?
她压下激动,谨慎地反问:“道友……此言可是一场交易?”她必须弄清楚对方想要什么——若图她这个人,她宁死不从;若是其他,任何代价她都愿意考虑。
面对胡卿雪的试探,何太叔神情坦然,语气恳切:“不错。你我皆为剑修,应当明白,剑道之进,常在交锋互砺之间。你的剑心天赋尤在我之上,我需与你这样的对手切磋印证,以参悟更深层的剑意玄机。”
他话语诚恳,却未言尽全部心思。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体内那神秘的“系统”能汲取他人天赋,但多年摸索下来,他已明白:若对方执念过深、心抗意绝,系统便难以奏效。
强取胡卿雪的天赋风险太大,不如权衡之下,先行怀柔施恩,将她收归己用。
若她将来结丹成功,自己便能多一位金丹级的强大助臂;即便她止步于此,或自己大道无望先行坐化,长远布局之下,这份卓绝的剑道天赋,终有机会安稳落入他的掌控。
眼下施以援手,既得切磋共进的同道,又埋下来日收获的契机,何乐不为?
胡卿雪听罢何太叔所言,心中已信了大半。她暗忖,此人修为远胜于己,剑意精纯深厚,若真欲取她性命,根本无需多费唇舌,更不必提出这等看似对她有利的交易。
而他言语间对剑道切磋流露出的灼热与诚意,不像作伪,那是一种同属剑修才能理解的、对精进突破的纯粹渴望。
现实的窘迫与对重回深海堡垒的渴望,终究压倒了她最后的迟疑。心念电转间,她已做出决断。
她勉力端正神色,望向何太叔,郑重开口道:“奴家,愿以心魔起誓,方才所述前因后果,绝无半字虚言!还不知道友……高姓大名?”
何太叔见她愿立下誓言,眼中最后一丝审视也随之散去,微微颔首。
听到她询问姓名,便知这番交涉已成。他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向前一步,沉稳地伸出手,声音平和却自带一份不容置疑的力量:“何太叔。”
躺倒在地的胡卿雪见状先是一怔——她未曾料到对方会以这般近乎平等的扶助之礼相待。随即,一丝窘迫的红晕浮上她苍白的面颊。
她并未犹豫,同样伸出沾着尘与血的手,轻轻却坚定地回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尽管气息虚弱,她的眼眸却亮了起来,唇边牵起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清晰应道:
“胡卿雪。多谢……何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