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光晕并非温暖,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压抑。螺旋坡道向下延伸,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腔体内部,脚下传来的不再是坚硬的金属触感,而是某种富有弹性的、覆盖着厚厚锈蚀角质层的奇异物质。
那宏大的心跳声在这里化作了实质的音波,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空间随之震颤,空气被挤压、抽离,形成强烈的气流,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声音灌入耳中,不再是简单的鼓点,而是夹杂着无尽岁月的沉闷回响,仿佛万千生灵在锈蚀中寂灭的叹息。
苏沉舟的右眼紫芒微弱地闪烁,艰难地对抗着这直击灵魂的声波冲击,左眼的幽蓝魂火则是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与这心跳产生着某种危险的共鸣。污蚀度在54.7%的刻度上微微摇摆,幻视再次袭来——他看到两侧暗红色的、布满粗大血管状锈蚀纹路的肉壁般的结构在缓慢蠕动,仿佛整个通道都是活着的。
“这……这根本不是通道……”金不换声音发颤,几乎是被苏沉舟拖着前行,他惊恐地打量着四周,“这是……血管?!我们在某个活物的身体里?!”
无人能回答他。
坡道的尽头,是一个无比广阔的腔体。
暗红的光芒源自腔体四壁那些如同巨型神经网络般蔓延的锈蚀纹路,它们明暗不定地闪烁着,输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腔体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巨大心脏,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如同琥珀色湖泊般的粘稠液体,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断增生、剥落的锈痂。那宏大的心跳声,正是从这“湖泊”的深处传来。
湖泊周围,是更加惊悚的景象——无数形态各异的躯体,半沉半浮于琥珀色液体之中。有人形,有巨大的兽形,更有许多无法名状的机械与血肉混合的造物。它们无一例外,全身都被厚厚的、如同珊瑚礁般的锈痂所覆盖,凝固在那里,仿佛亘古的标本。它们的表情或是痛苦,或是愤怒,或是彻底的麻木,栩栩如生,却又死寂无声。
一种极致的寂静死亡气息,混合着心跳的磅礴活力,形成诡异无比的矛盾感,压迫着所有人的神经。
“薪胆……这就是……薪胆……”金不换看着眼前恐怖的景象,失神地重复着坡道口的铭文,脸色惨白如纸,“以万千生灵为薪,以锈蚀苦难为胆……炼于此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沉舟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原以为这里或许是庇护所,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祭坛或者……处理厂?
就在这时,后方坡道入口处,幽蓝色的能量光芒再次闪现!
那些银骸追兵,竟然顶着强大的心跳音波和浓郁的锈蚀意境,强行冲了进来!为首的是几台人形银骸“死卫”,它们的金属外壳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锈迹,动作略显僵硬,但眼中的幽蓝光芒依旧冷酷,锁定了几人。更后方,还有体型庞大、如同蜘蛛般的金属清道夫正在试图挤入。
它们的闯入,仿佛水滴溅入了滚油。
嗡——!
整个腔壁的暗红神经网络猛地亮起!中央的琥珀色湖泊剧烈沸腾,表面厚重的锈痂层层裂开!
那些半沉半浮的、被锈痂包裹的“薪胆”标本中,距离入口最近的几具人形标本,它们体表的锈痂骤然脱落,露出了下面干瘪漆黑、却又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躯体。它们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眶中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跳跃的、暗红色的锈火!
“擅闯……心腔……惊扰……沉眠……化为薪胆!”
模糊不清、如同千万人重叠在一起的意念波,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横扫整个腔体!
那几具苏醒的锈痂守卫,瞬间锁定了闯入的银骸追兵,化作一道道暗红色的残影,扑杀过去!它们的动作僵硬却充满力量,爪牙挥动间,带起大片大片的锈蚀风暴,银骸死卫的能量护盾在接触的瞬间便剧烈闪烁、迅速黯淡,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锈蚀、瓦解!
战斗瞬间爆发!锈火与幽蓝能量对撞,锈蚀碎屑与金属碎片齐飞。银骸追兵的攻击打在锈痂守卫身上,往往只能崩碎少许锈壳,露出下面更坚韧的漆黑内质,而锈痂守卫的攻击却带着可怕的锈蚀特性,对银骸单位造成了致命的克制。
苏沉舟几人立刻紧贴着腔壁,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它们……它们在互相攻击!”山狗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虚弱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金不换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他死死盯着那些锈痂守卫,尤其是它们攻击时带起的、与周围环境同源的能量波动,低声道:“不是互相攻击……是清道夫在清理‘杂质’……银骸的能量和存在,不被这片‘心腔’接受……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台银骸死卫在被一名锈痂守卫撕碎前,猛地将一枚幽蓝色的能量爆弹射向了苏沉舟几人所在的方向——显然是临死前的报复,或者说,执行清除一切异常的程序!
能量爆弹呼啸而来,速度极快!
避无可避!
苏沉舟瞳孔骤缩,他此刻状态极差,根本无力抵挡或躲闪这相当于金丹初期全力一击的爆弹!金不换和山狗更是面露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们紧贴的那片腔壁,那些暗红色的神经网络突然亮起,一股浓郁的、带着守护意味的锈蚀意境弥漫开来,瞬间在他们面前形成了一面半透明的、由无数细小锈痂构成的盾牌!
轰!
能量爆弹撞在锈痂盾牌上,猛烈爆炸,幽蓝能量四溅,却未能完全突破盾牌的防御,只是让其剧烈震荡,崩裂下不少碎屑。
爆炸的冲击波依旧将三人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弹性十足的地面上。
苏沉舟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他艰难地抬头,看向那面缓缓消散的锈痂盾牌,又看了看四周依旧在疯狂攻击银骸的锈痂守卫,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
这些锈痂守卫……以及这片心腔……似乎在……保护他们?
不是因为他们是“自己人”,而是因为……他们身上沾染的某种特质?
是“污蚀”?
是“窃火”禁术残留的气息?
是承天火种最后的余晖?
还是……那枚与心跳共鸣的看守者符文结晶?或者,“银之慈母的泪印”?
亦或者,是他们足够“残破”,更像合格的“薪胆”材料,而非银骸那种需要被清除的“系统杂质”?
银骸追兵在锈痂守卫悍不畏死的攻击下迅速减员,残存的几台开始试图后退,却被更多的苏醒守卫堵住了坡道入口,围剿斩杀。战斗的声音逐渐减弱。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苏沉舟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他看向中央那不断沸腾、心跳声愈发震耳欲聋的琥珀色湖泊,又看向四周腔壁上越来越多的、眼窝中开始亮起暗红锈火的“薪胆”标本。
银骸是“杂质”,被清除了。
那他们这些被“保护”下来的,又算什么?
预备的“薪胆”吗?
金不换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周围缓缓逼近的、眼冒锈火的守卫,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完了……清理完它们……就该轮到我们了……我们……我们也是闯入者……”
山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苏沉舟握紧了右拳,左臂的异化藤蔓不安地蠕动,试图从充满锈蚀能量的空气中汲取力量,却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那枚看守者符文结晶突然变得滚烫!一股比之前清晰无数倍的意念流,夹杂着无尽的悲怆与疲惫,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变量……”
“遵循……锈痂之契……”
“出示……你的……凭证……”
“或……融入……心炉……”
伴随着这意念,中央琥珀湖泊的心跳声骤然一变,节奏加快,带着一种审视与催促的意味。
所有苏醒的锈痂守卫,同时停下了逼近的脚步,它们眼眶中的锈火跳跃着,齐齐“望”向苏沉舟。
无声的压力,仿佛要将他碾碎。
凭证?什么凭证?
泪印?火种余晖?符文结晶本身?还是……
苏沉舟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可能的东西,左眼的污蚀幻视与右眼的紫芒交织,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他必须做出选择。
一个可能决定生死的……
智慧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