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绝对的虚无感包裹着苏沉舟。
他的意识像一捧被狂风撕扯的流沙,正在飞速消散。大于百分之九十五的污蚀度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化作了实质的狂潮,冲刷着他仅存的人性堤坝。情感正在被剥离,记忆褪色扭曲,青萝牺牲时那刻骨的悲痛变得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所有生灵、乃至对自身存在的冰冷漠然。
右臂传来坏死般的沉寂与刺骨的朽坏疼痛,左眼眼眶下的藤蔓纹路却灼热得发烫,仿佛有熔银在其中奔腾,甚至能听到细微的、令人疯狂的窸窣低语,催促他放弃抵抗,拥抱这进化(或者说,终结)。皮肤之下,噬血藤的暗金光泽、冰魄魔杉的幽蓝、死寂能量的灰败、以及那新获得的、饱含文明绝望哀嚎的“遗赠”之力,彼此疯狂冲突、撕裂、吞噬,他的身体成了最残酷的战场,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着走向崩坏。
唯有左手手背那枚【银之慈母的泪印】,散发着恒定不变的冰凉,像一枚投入沸水的冷铁,既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又加剧了体内能量的混乱对冲。
“…彻底…失控了。”一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穿透他耳中的嗡鸣,是银钥。她的机械臂损伤严重,动作却依旧稳定,正用一支结构精巧的探针谨慎地检测着苏沉舟脖颈侧跳动的血管,屏幕上数据疯狂滚动,“污蚀浓度临界!多种高维能量冲突,物理形态濒临解体。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七。建议立即进行…”
她的话没说完,但冰冷的意味不言而喻——建议立即进行“废弃处理”。
“不…不能!”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她,是山狗。他缩在隧洞岩壁旁,脸上混杂着对苏沉舟可怕状态的恐惧和对银钥提议的惊惶,“苏老大他…他刚才救了我们!丢下他…我们怎么出去?这鬼地方…”
隧洞深处吹来干燥冰冷的风,带着一种极细微的、类似无数齿轮空转的嗡鸣,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非金非石的暗银色沉积物,触手冰凉坚硬。这里寂静得可怕,仿佛亘古无人踏足,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和苏沉舟体内能量肆虐发出的噼啪声。
银钥甚至没看山狗一眼,她的注意力大半落在怀中那柄被临时符印包裹、依旧散发不祥波动的【弑母之刃】上,小半留在苏沉舟身上。“情感用事只会加速死亡进程。他的状态已超出‘危险’范畴,是一个行走的灾难源,随时可能引爆自身,或者吸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我的首要任务是确保‘钥匙’和研究样本(她瞥了一眼昏迷的金不换)的安全。”
就在这时,苏沉舟残破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左眼猛地睁开,那瞳孔中不再是幽蓝魂火,而是一片疯狂旋转的、吞噬光线的银灰漩涡,右眼则是一片破碎星空的恐怖景象,毫无焦点。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濒临崩溃的噬血藤本能地刺出,却不是攻击敌人,而是疯狂扎向身旁的岩壁,试图汲取能量,却只在那些暗银色沉积物上刮擦出一连串刺眼的火花,无法汲取到分毫养分。
“看!”山狗惊叫指向苏沉舟左臂。
那些噬血藤在汲取失败后,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反向汲取苏沉舟本已枯竭的生命力!自我吞噬!
银钥眼神一凛,机械手指疾点,数枚抑制符箓射出,勉强减缓了噬血藤的自噬速度,但治标不治本。“能量暴走,共生植装反噬。常规手段无效。除非…”
她突然停下动作,独眼看向苏沉舟左手手背那枚泪印,又猛地抬头看向隧洞深处那片无尽的黑暗,眼中数据流疯狂闪烁,似乎在急速计算推演着什么。
“除非什么?”山狗急切地问。
“除非利用‘环境’和‘印记’。”银钥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科研狂人的笃定,“这里的岩壁物质能隔绝能量探知,甚至抵抗他的吞噬本能,结构极其稳定。而他手背的印记…蕴含着一丝极其精纯、却极度冰冷的‘母源’之力,与这片隧洞,乃至更深处可能存在的东西同源。或许可以尝试以印记为引,将他体内冲突最剧烈的部分能量,强制导入并‘锁’进这些岩壁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方案。成功,或能暂时缓解爆体危机;失败,可能直接引爆苏沉舟,或者引发未知的环境连锁反应。
银钥看向山狗,又看向昏迷的金不换,最后目光落回在痛苦嘶鸣的苏沉舟身上。“需要协助。做出选择:尝试,他有一线生机,但我们可能面临未知风险;放弃,我会立刻带‘钥匙’和样本离开,你留下陪他…或者自行逃离。”
山狗脸色惨白,看看状若疯魔的苏沉舟,又看看深不见底的恐怖隧洞,最后咬了咬牙:“干!妈的,赌了!苏老大要是没了,在这鬼地方我们估计也活不长!怎么干?”
银钥不再废话,迅速指挥山狗将苏沉舟搀扶到一侧岩壁旁,她则快速从储物装备中取出几件奇特的、类似音叉和共振桩的机械装置,精准地刺入苏沉舟周围的地面和岩壁。她小心翼翼地将苏沉舟烙印着泪印的左手按在冰冷岩壁上。
“以‘慈母之泪’为桥接,以‘弑系法则’余威为震慑,引导混乱,归于沉寂!”银钥吟诵着古怪的音节,她的机械臂亮起过载的光芒,猛地拍在那些装置上!
嗡——!
一股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震波荡开。苏沉舟左手背的泪印骤然亮起刺目银光,与他体内冲突最烈的“绝望遗赠”之力和部分死寂能量产生剧烈共鸣!他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灰黑与暗红色的狂暴能量流,被硬生生从体内抽离,通过泪印这个“导管”,猛烈地灌注进脚下的暗银色岩层之中!
岩壁仿佛活物般轻微震颤起来,表面浮现出更多复杂难言的细微纹路,贪婪而又冰冷地吸收着这些混乱的能量,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十息才渐渐平息。
苏沉舟眼中的银灰漩涡和破碎星空景象淡去少许,虽然依旧混乱,但那股立即爆体的威胁似乎暂时消退。他身体一软,彻底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体表的异化迹象虽然没有完全消退,但停止了恶化。
银钥迅速检查了一下,冷静汇报:“成功了百分之四十。最致命的能量冲突被暂时导出,污蚀度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五点三,不再攀升。但他依旧重伤,异化不可逆,且与这片大地产生了浅层连接…福祸难料。”
她拔除装置,小心地将【弑母之刃】收回特殊容器,目光再次投向隧洞深处。
“我们…安全了?”山狗瘫坐在地,喘着粗气问。
“安全?”银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只是将一颗炸弹的引爆时间推迟了少许。而且,我们刚才的举动,就像在寂静的深海里敲响了一声钟鸣…”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隧洞极深处,那原本细微的齿轮空转般的嗡鸣声,似乎…略微清晰了一点。
银钥走到昏迷的苏沉舟身边,看着他惨烈的状态和手背上那枚渐渐隐去的泪印,低声自语,似是对山狗说,又似对自己:
“活下去,cx-07。你的痛苦,是通往‘理解’不可或缺的…数据。”
她站起身,开始检测金不换的状态,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隧洞中,微光黯淡,三个昏迷(或失去行动力)的人,一个惊魂未定的向导,一个心怀鬼胎的盟友,暂得喘息,却已被更深沉的未知与危险包围。
苏沉舟的这一次“破局”,代价惨重,前路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