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沈墨重新阖上的眼帘并未持续太久。
下方百草辨识区域,因方才那起“意外”而起的细微骚动已然平息,考核继续。但一丝极淡却异常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微不可察,却精准地触动了他近乎凝滞的心湖。
他再度睁眼,眸光清冷,如古井寒潭,不着痕迹地扫过那片区域。视线掠过那个刚刚站稳、正低头拍打着衣裙上并不存在灰尘的少女身影——楚清歌。
方才那瞬间,她躲避的动作…快得有些不合常理,并非纯粹的身法,倒像是…未卜先知?
沈墨起身,玄色衣袍如流云般垂下,未惊起半点尘埃。他步下高台,如同一柄入鞘的绝世宝剑,收敛了锋芒,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缓缓走入考核区域,进行例行的裁判巡视。
他所过之处,原本埋头苦辨灵草的弟子们都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首席大师兄的威压,哪怕只是一丝,也足以让这些外门和内门弟子感到窒息般的紧张。
楚清歌正对着一株叶片蜷曲、色泽暗淡的“枯骨藤”运气。这玩意儿剧毒,碰一下都手指发麻,偏偏药性又极偏门,是炼制几种阴毒丹药的主材,记载模糊,很难辨认。
她心里正嘀咕:“这丑东西脾气还挺大,一直嚷嚷‘别碰你爹’,啧,谁稀罕碰你似的…”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伴随着一股清冷的、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压迫感。
楚清歌头皮一麻,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她努力做出全神贯注、刻苦钻研的模样,手指虚点着枯骨藤,嘴里念念有词,假装在回忆典籍记载:“嗯…叶呈锯齿状,茎干泛紫,触之有麻痹感…应是枯骨藤无疑…”
“判断依据仅止于此?”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不出情绪。
楚清歌心里一咯噔,赶紧抬头,挤出个乖巧又努力的笑容:“沈师兄。典籍记载大致如此,师弟愚钝,只能依样画葫芦。”
沈墨的目光并未看她,而是落在那株桀骜不驯的枯骨藤上,语气平淡:“枯骨藤伴生‘蚀心花’则叶脉隐现血丝,伴生‘腐骨草’则根须带腥臭。细看其叶背。”
“啊?哦哦!”楚清歌连忙笨手笨脚地想用玉钳拨开叶子查看,心里却炸开了锅:【听见没听见没!大佬发话了!快自己动一下让我看看叶背!不然我扒拉你,咱俩都不好看!】
那枯骨藤似乎也感知到沈墨身上那若有似无、却让它本能战栗的剑气,嚣张气焰瞬间蔫了,蜷曲的叶片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慢吞吞地自行舒展了几分,露出了叶背。
果然,几条极其细微的血丝状脉络隐约可见。
“有血丝!师兄,是伴生了蚀心花!”楚清歌立刻大声报告,语气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惊喜,完美掩盖了刚才的通灵交流。
沈墨的视线这才从枯骨藤移到她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她的眼睛很亮,带着点小得意和小狡黠,眉心那点火焰状的胎记,似乎比平时更红润了些。
就在这一瞬,他垂在身侧,被宽袖稍稍遮掩的剑穗,再次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穗丝拂过他的指尖,带起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
沈墨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又是这样。
每次靠近她,或者她情绪略有波动、动用灵力之时,这剑穗便会有异样反应。而他自己…心底那被死死镇压的东西,也会随之蠢蠢欲动。
这绝非巧合。
“既已辨明,便记录在案。”沈墨移开目光,语气依旧冷淡,听不出丝毫波澜,“考场之内,谨言慎行,莫要再惹事端。”意指刚才的“意外”。
楚清歌暗自撇撇嘴:【明明是我被惹事端好吧…】面上却十分受教:“是,多谢师兄指点,师弟一定注意!”
沈墨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向下一个考核点。
恰在此时,旁边一个弟子大概是太紧张,手一抖,玉盘里几颗用来测试毒性的“幻瞳果”滴溜溜滚落下来,正好滚向沈墨脚边。
那弟子吓得脸都白了,僵在原地。
楚清歌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句提醒脱口而出:“师兄小心!那果子汁液沾衣会…”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沈墨脚步未有丝毫停顿,袍袖似是被微风拂动般轻轻一拂,一股极柔和的力道送出,那几颗滚动的幻瞳果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住,轻巧地改变了方向,精准地落回了那名弟子险些捧不住的玉盘里。
动作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甚至没多看那弟子一眼。
“……很难洗。”楚清歌把后半句话小声嘀咕完,心里默默给大佬的装…啊不,是修为境界,点了个赞。
那弟子劫后余生,连连鞠躬:“多谢大师兄!多谢大师兄!”
沈墨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已然走开了几步。
楚清歌看着他的背影,玄衣墨发,孤峭清冷,与这喧闹的考场格格不入。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刚才沈墨看过来的时候,这里好像有点微微发热?是错觉吗?
还有,他剑穗上挂的那颗深色珠子,刚才是不是亮了一下?
“啧,大佬的法宝就是不一样,还会自己蹦迪…”她小声吐槽了一句,赶紧低头,继续跟下一株灵草“交流感情”去了。
而走出一段距离的沈墨,垂在袖中的手,指尖再次轻轻拂过那已然恢复平静、却仍残留着一丝余温的剑穗。
他的目光掠过场上众多弟子,最终在那株又恢复了嚣张气焰、对着楚清歌无声咆哮的枯骨藤上停顿了一瞬。
能引得灵植如此剧烈的情绪反应,甚至能隐隐感知到危险并提前规避…
楚清歌。
你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为何我的剑,我的心魔,皆因你而异动。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探究与疑虑,旋即又被万年寒冰般的冷漠覆盖,继续履行他裁判巡视的职责,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停留与那无声的波澜,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