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那句“太脏”的余音还在夜风里打着旋儿,楚清歌怀里的小朱朱就配合地打了个满是委屈和痛楚的哭嗝,秃了毛的尾羽根部那几点幽幽黑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又可怜。
王执事那张胖脸还处于被泡脚纪录片和拔鸟毛现场双重冲击下的呆滞状态,两撇鼠须无意识地抽搐着。他看看被拖走、兀自尖叫咒骂的林青羽背影,又看看眼前这对画风清奇、气氛诡异的师兄妹,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事儿……好像办得有点骑虎难下了?
“沈师侄……”王执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找回一点执事的威严,胖手指了指楚清歌和她怀里那只秃毛鸟,“那……那这楚清歌炸炉毁物,还有这妖鸟身上的邪毒……总得……”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林青羽是栽了,但你楚清歌也不是省油的灯,该罚还得罚!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背景惨叫”的李师兄,大概是被拖行时的颠簸震醒了,也可能是脸上那层“地狱面膜”终于干裂松动,他猛地挣脱了扶着他的弟子,“嗷”一嗓子坐了起来,糊满黑泥的脸上只露出两只惊恐茫然的眼睛,声音嘶哑又委屈:“执事!我的脸!我的脸好辣!好痛!像被一万只辣椒精啃过!楚清歌她谋害同门啊!”
这声控诉,如同往即将熄灭的油锅里又泼了一瓢冷水。
王执事精神一振,小眼睛立刻锁定了楚清歌:“楚清歌!你还有何话说?!炸炉毁物,伤及同门,证据确凿!林青羽的事另算,你这罪责,休想逃脱!”他仿佛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几个执法弟子也下意识地朝楚清歌挪了半步,手又按在了腰间的铁链上。气氛瞬间又紧绷起来。
楚清歌抱着抽抽搭搭的小朱朱,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混杂着幸灾乐祸、同情、鄙夷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再看看地上那摊瓦罐“烈士”的残骸,还有李师兄那张堪称行为艺术的“辣脸”……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噌”地就顶上了天灵盖!
讲道理?证据?老娘今天不跟你们玩了!
电光火石间,楚清歌的目光猛地锁定了沈墨那只刚刚收起留影石、正欲放回袖中的手!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楚清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抱着小朱朱“嗷”一声就扑了过去!动作之迅猛,姿态之决绝,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连沈墨那万年冰封的脸上都掠过一丝极淡的错愕!
“师兄小心!”她口中喊着,人却精准无比地撞开了沈墨欲收回的手腕,另一只手快如鬼魅,一把就将那枚还带着温润触感的莹白留影石捞在了自己手里!
“???”沈墨的手僵在半空。
“楚清歌!你要造反不成?!”王执事惊怒交加,厉声呵斥。
围观众弟子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楚清歌疯了?敢抢沈师兄的东西?!
楚清歌才不管这些!她紧紧攥着那枚“罪魁祸首”留影石,如同握着尚方宝剑,一个箭步窜到刚刚坐起、还在揉着辣眼睛的李师兄面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指尖已经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嗡!
留影石再次亮起柔和的光芒!
那热气腾腾、枸杞漂浮、深褐色药液里泡着一只白皙脚丫子的“经典”画面,又一次堂而皇之地、高清无码地投射在了药园门口的夜空下!甚至还因为楚清歌的手不稳,画面微微晃动着,那只脚趾头似乎还惬意地动了一下!
“噗……”这次连执法弟子都有人没绷住。
“楚清歌!你放肆!快把留影石还给沈师侄!”王执事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血压飙升。
楚清歌充耳不闻!她一手高举着持续播放泡脚纪录片的留影石,如同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如果自由女神举的是洗脚盆的话),另一只手,则猛地指向画面中那只泡在深褐色液体里的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斩钉截铁的铿锵气势,响彻全场:
“证据在此!!!”
全场瞬间死寂。连痛呼的李师兄都忘了脸上的辣痛,傻傻地看着那泡脚画面。
楚清歌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过呆若木鸡的王执事,扫过糊着泥巴、一脸懵逼的李师兄,最后,带着一种“我发现惊天大秘密”的凛然正气,直直射向……沈墨?
“沈师兄!”她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弟子方才,终于参透了这留影石中的玄机!这根本不是什么灵力紊乱!这是铁证!是林青羽师姐她——”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连沈墨都微微眯起了眼,看着这个胆大包天抢他留影石、此刻又一本正经胡诌的小师妹。
“——偷学您祖传足疗秘术的铁证!!!”
“……”
“噗通!”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围观弟子,直接腿一软坐地上了。
王执事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脖子。
李师兄茫然地眨巴着他那双从黑泥里露出来的眼睛:“足……足疗?”
楚清歌趁热打铁,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她指着画面里那只泡在深褐色药液里的脚,语气激昂,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控诉:
“诸位请看!这药浴!色泽深沉如渊,热气氤氲如雾,其中蕴含的灵植精华,弟子虽不能尽数辨认,但这漂浮的‘火云椒’籽!”她瞎掰了个名字,指着画面里一颗红艳艳的、其实可能是枸杞的东西,“还有这沉浮的‘地脉炎根’!”指着另一块像草根的东西,“这分明是失传已久的‘赤阳煅骨汤’!乃是沈氏一族不传之秘,专用于淬炼剑骨,温养经脉,对抵御寒毒、驱散阴邪有着奇效!更是疗愈外伤、祛瘀活血的圣品!”
她语速飞快,唾沫横飞,把修真界炼丹师那套云山雾罩、听起来高深莫测的术语发挥到了极致:
“此秘术需以特殊时辰、特殊药引,辅以独门心法催动药力,由足底涌泉穴导入,方显奇效!非沈氏血脉或亲传弟子,绝无可能掌握其精髓!”
楚清歌猛地将矛头转向还坐在地上、顶着“地狱面膜”的李师兄,痛心疾首:
“李师兄!你细品!你脸上的灼热刺痛,是否带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阴寒?是否感觉辣中带麻,麻中又透着丝丝缕缕的、想要让你抓心挠肝的……痒?”
李师兄被她这气势汹汹的一问,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脸上的火辣,好像……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麻酥酥的、想挠又不敢挠的痒意?他茫然地点点头:“是……是有点……”
“这就对了!”楚清歌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真相大白”的震撼,“这正是寒毒入体、又被赤阳药力强行驱散的征兆!是林青羽偷学沈师兄秘术却学艺不精、只得皮毛,强行催动药力却控制不住,导致药力狂暴外泄,误伤了李师兄你啊!”
她越说越“激动”,指着那还在播放泡脚画面的留影石:
“而林青羽为何会出现在丹房重地门口?辰时三刻!那正是沈师兄每日修炼‘赤阳煅骨汤’心法、引动天地间至阳灵气的关键时刻!她定是潜伏在侧,意图偷窥沈师兄运功行气的法门,偷学这祖传秘术!这留影石虽因‘意外’未能记录其偷师过程,但她现身的时间、地点,以及李师兄所受的、蕴含狂暴赤阳药力的伤势,就是串联这一切的铁证!”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小脸因为激动(主要是编得太用力)而微微泛红,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王执事:“王执事!您说!偷学他族不传秘术,在修真界是何等大罪?!林青羽她为了掩盖偷师行径,不惜栽赃陷害于我,更意图用那沾染了邪毒的黑光灵液毒害我的灵宠灭口!其心可诛!其行当诛!”
她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王执事:“……”
他已经完全石化了。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合了极度荒谬、茫然、以及“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哲学思考状态。楚清歌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拳拳到肉,招招不离“祖传秘术”、“偷师”、“误伤同门”,直接把一桩炸炉伤人、偷窃栽赃的普通(?)案件,硬生生拔高到了宗门核心传承被盗、弟子心术不正、手段歹毒的层面!
这帽子扣得……也太他娘的离谱又沉重了吧?!
执法弟子们面面相觑,握着铁链的手都松了。这……这还怎么抓?抓回去审问沈师兄的祖传足疗秘术是不是被偷学了?
李师兄更是彻底懵了,他捂着自己辣麻痒痛的脸,看看楚清歌,又看看画面里那只脚,再看看沈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这是……被林师姐偷学足疗秘术的狂暴药力给误伤了?这算工伤吗?宗门给报销吗?
全场唯一还算“正常”的,大概只有沈墨了。他静静地看着楚清歌在那里上蹿下跳、舌灿莲花,清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眼角的小泪痣,在月光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刚刚被楚清歌撞开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
“楚师妹,”沈墨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副山巅落雪般的清冷调子,听不出喜怒,“这‘赤阳煅骨汤’……”
楚清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坏了!正主发话了!要拆穿了!
“……确是我沈家秘传。”沈墨语气平淡地接了下去。
楚清歌:“……嘎?”
她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沈师兄……他……他居然认了?!
沈墨的目光淡淡扫过王执事那张呆滞的胖脸,继续用他那波澜不惊的语调补充道:“药浴配方,涉及家族隐秘,不便详述。但药力刚猛,若不得其法强行催动,确有反噬外泄、灼伤他人之虞。”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楚清歌的胡诌,却巧妙地将“误伤”的可能性点了出来,还给“林青羽偷师”的指控留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王执事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沈师侄……他……他居然也认了?!这足疗……啊呸!这赤阳煅骨汤,居然真是沈家秘传?!那楚清歌这丫头……难道歪打正着,真说中了?!
“执事,”沈墨的目光转向王执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林青羽行迹鬼祟,偷师嫌疑重大,更有栽赃同门、毒害灵宠之嫌,罪加一等,当严查。至于楚师妹炸炉毁物,伤及李师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清歌怀里那只秃毛鸟尾羽上那几点幽幽黑光上。
“此邪毒诡异,或与丹房失窃灵液被篡改有关。当务之急,是救治伤者与灵宠,查明毒素来源。楚师妹炸炉虽有过,但事出有因,且……或可戴罪立功,尝试化解此毒。”
沈墨这一番话,轻描淡写间,就把楚清歌的“炸炉伤人”重罪,降格成了“事出有因、戴罪立功”的轻责。还顺带把林青羽彻底钉死在了耻辱柱上,并且把调查方向巧妙地引向了那诡异的黑光毒素!
王执事还能说什么?沈墨都亲口承认“祖传秘术”了!他再揪着炸炉不放,岂不是显得自己不识大体,非要跟沈家的秘密传承过不去?
“……沈师侄……言之有理。”王执事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胖脸涨成了猪肝色,“那……那就依师侄所言!李师侄,速去丹峰疗伤!楚清歌……你!你好好照看你的灵宠,尽快……尽快想办法化解那邪毒!若有进展,立刻禀报!”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完的,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一甩袖子,带着同样一脸懵逼、脚步虚浮的执法弟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充满了憋屈和逃离荒谬现场的狼狈。
药园门口,终于彻底清静了。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焦黑的瓦罐碎片。
楚清歌还保持着高举留影石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怀里的小朱朱大概是痛麻了,也不叫了,只偶尔抽搭一下。
沈墨缓步上前,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拿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楚清歌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举着人家播放泡脚纪录片的留影石!她手忙脚乱地收回灵力,那热气腾腾的画面瞬间消失。她赶紧把温润的石头塞回沈墨手里,动作快得像丢烫手山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
“呃……那个……沈师兄……祖传秘术……博大精深……弟子……弟子佩服……”
沈墨面无表情地将留影石收回袖中,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小朱朱那秃了一块、泛着黑光的尾羽上。
“药浴的药渣,”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埋在药园东南角第三株七星海棠下。”
说完,他转身,玄衣在夜风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径直走向那残破的月亮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楚清歌:“……”
她低头看看怀里痛到蔫吧的小朱朱,又抬头看看沈墨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灰的手。
药渣?
埋在哪?
东南角第三株七星海棠?
这位沈师兄……是在告诉她解毒线索?还是……在暗示她赶紧去把他泡过脚的药渣挖出来,别污染了他的药园环境?
夜风萧瑟,楚清歌抱着秃毛鸟,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只觉得今晚的经历,比她熬过的最诡异的火锅底料还要离谱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