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缓缓开启,风雪凝滞。
那白衣胜雪的身影踏出,玉拂轻扬,仿佛不是行于人间,而是自香火供奉中走来的神明。
他脚下无痕,雪不沾履,天地气机如臣子跪迎,尽数俯首。
慈悲天师,终于降临。
“你终究来了。”他的声音温和得像冬日炉火,可听在耳中,却如冰锥刺骨。
张宇站在祭坛中央,身后是哼唱童谣的花海,头顶是即将崩裂的玄冰穹顶。
归藏蛇盘绕悬棺,龙影隐现,九骨哭棺鸦的魂钉在空中划出微弱轨迹,如北斗将熄的最后一缕光。
他没有回答。
只是缓缓从灵骸空间取出那口微缩悬棺——黑木沉沉,刻满封印符文,九枚封魂钉静静嵌在棺身,每一枚都连着一段被钉住的记忆、一道被斩断的执念。
哭棺鸦的骨架蜷缩其上,细小的喙轻轻啄着钉帽,像是在数心跳。
“我师父的疯,”张宇低语,声音很轻,却穿透风雪,“是被你钉出来的。”
慈悲天师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口悬棺上,眼神微动,似有波澜掠过,却又瞬间归于平静。
“他本可成神。”天师轻叹,“却因情执堕魔。我封他,是为天下苍生。”
“堕魔?”张宇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微颤,像是听到了最荒唐的农谚。
他抬手,猛然拍向胸口——
灵骸空间骤然开启,板砖田中景象浮现:疯道人破袍烂衫,布鞋踩在田埂上,草帽下露出一张脏兮兮却安详的脸。
他蹲在田头,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正逗一只瘸腿的黄鼠狼。
阳光洒在他脚边,野花从破布鞋底钻出,开出淡紫色的小花。
那不是疯,那是自在。
“你说他堕魔?”张宇冷笑,眼中寒光乍现,“可我爹说,牛发疯不是魔,是胀气。喂错了草,憋住了气,得顺,不是杀。”
他盯着慈悲天师,一字一句:“你封的不是魔,是你容不下的‘不一样’。”
天师眸光微冷:“你懂什么?守墓人职责,是镇劫、是封印、是维系轮回秩序。你师父妄动本源,欲以点化之力逆转生死,此乃逆天!”
“逆天?”张宇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最普通的红砖,“可我爹说,地里长虫,不烧田,只除根。”
他猛然将板砖插入脚下的冻土——
耕魂脉络瞬间激活,灵骸·龙息自心口奔涌而出,顺着血脉灌入大地。
那不是攻击,不是符咒,也不是道法轰鸣,而是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松土”。
泥土裂开细纹,如春蚕啃叶,一圈圈蔓延。
归藏蛇长啸一声,龙影腾空,缠绕悬棺,蛇口大张,竟将逸散的黑气尽数吞入腹中。
它的脊骨发出金属般的脆响,青铜色泽自尾尖蔓延至头颅,隐约有龙吟在骨缝中苏醒。
悬棺微微震颤。
一道苍老、沙哑,却又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张宇心口传出——
“徒儿……你用我的病,治了天下的疯。”
张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你说守墓是镇劫?”张宇睁开眼,目光如犁,“可我爹说,好地不怕荒,怕的是没人种。”
他双手合十,灵骸之心剧烈跳动,系统与血脉共鸣,灵力不再外放,而是沉入地底——
以板砖为犁,以龙息为雨,以魂钉为种,以疯癫为肥。
他在种田。
种一片能埋葬“正统”的田。
大地开始震颤。
七道田埂自他脚下悄然蔓延,泥土翻卷,草根缠绕,竟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一圈、一圈,向外推进。
每一道田埂成型,空中便响起一声轻哼——是那花海中的童谣,与田埂共鸣,化作无形的封印纹路。
慈悲天师终于变了脸色。
他第一次,真正地凝视张宇,仿佛在看一株不该生长的杂草,一株从坟头长出、却要掀翻墓碑的野苗。
“荒谬!”他冷声开口,玉拂一挥,剑气自袖中暴起,千道“慈”字符文化作金色洪流,撕裂风雪,直斩而下——
可那田埂竟如活物般微微扭动,竟将剑气扭曲、偏移,落地时已不成符文,反而渗入泥土,生出点点嫩芽,绿得刺眼。
天师瞳孔骤缩。
他望着那七道田埂,如同望着七道斩向轮回根基的犁沟。
而张宇,依旧站在原地,手扶板砖,像极了春耕时节,蹲在田头的父亲。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白衣胜雪的“天师”,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这地,我种了。”七道田埂自脚下蔓延,如活蛇般蜿蜒而出,泥土翻卷间带着一种近乎呼吸的节奏,一圈、一圈,将那巍峨青铜门彻底围拢。
每一道田埂成型,空中便响起一声轻哼——那不是风声,是花海深处传来的童谣,稚嫩、缥缈,却与大地脉动共鸣,化作无形的封印纹路,缠向门缝中溢出的幽冥之气。
慈悲天师脸色骤变。
他立于雪中,白衣胜雪,本如神临人间,此刻却第一次感受到……被“种”了。
不是攻击,不是镇压,而是像一粒杂草的种子,悄无声息扎进了他精心构筑千年的秩序根基。
“荒谬!”他怒喝,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如雷霆炸裂,震得玄冰穹顶簌簌落雪,“你以疯癫乱道,竟敢以农耕之术,污我天门?!”
玉拂一挥,袖中剑气暴起,千道金色“慈”字符文如洪流倾泻,撕裂风雪,直斩而下——那不是凡兵,是轮回法则的具象,是正统道统的审判之刃!
可就在剑气触及第一道田埂的刹那,异变陡生。
泥土微动,仿佛有看不见的根须缠绕而上,那千道符文竟如被扭曲的水流,轨迹偏移、溃散,落地时已不成章法,反而渗入冻土,生出点点嫩芽——绿得刺眼,绿得诡异,绿得像是从尸骨里钻出的生机。
天师瞳孔猛缩。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秩序”被“生长”吞噬。
他看到了自己亲手建立的“永恒轮回”,在一片疯癫的田埂上,开始腐烂。
张宇站在中央,手扶板砖,像极了春耕时节,蹲在田头的父亲。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白衣胜雪的“天师”,咧嘴一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几分疯劲,几分野性,几分……来自泥土深处的狠劲。
“你说慈悲?”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犁,翻动人心,“可我娘说,真慈悲是给人饭吃,不是给人灯烧。”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五指成刀,在手腕狠狠一划!
鲜血喷涌而出,滚烫,鲜红,带着活人独有的气息——那不是普通的血,那是母亲每年祭祖时,亲手滴入香炉的“活人血”,是张宇从小耳濡目染的“阳世之气”,是民间最朴素的信仰之力。
血珠坠落,一滴、两滴,精准落入悬棺裂缝。
刹那间——
九枚封魂钉同时震颤!
哭棺鸦的骨架齐鸣,九只仅存执念的鸦骨在空中划出凄厉轨迹,如北斗倒悬,钉尖齐齐指向慈悲天师。
它们不再啄钉,而是反向发力,将那些千年来被天师驱逐、封印、化为“心魔”的残念——尽数反压!
“啊——!”
天师第一次发出痛苦嘶吼。
他感觉体内有九根铁钉从内向外穿刺,那是他亲手封印的“异端”,是他斩断的“自我”,是他抹杀的“可能”!
如今,全被哭棺鸦以魂钉之力,硬生生钉回他的神魂!
白衣染血,玉拂断裂。
他踉跄后退半步,眼神第一次出现裂痕——不是恐惧,而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你……竟以疯治我?!”他嘶声质问,声音已不复神明之姿,反倒像被困千年的怨魂。
张宇大笑,笑声在风雪中回荡,带着几分癫狂,几分痛快。
“你说我师父疯?”他抹了把脸上的血与雪,眼中金纹一闪而过,“可疯的是你——你用轮回锁死千人,用秩序压断万灵,却说自己慈悲?你怕的不是乱,是你自己不被供奉!你怕的不是劫,是你坐不上那尊神位!”
他指着天师,手指颤抖,却稳如磐石:“你不是守墓人,你是坟头香火的看门狗!”
“轰!”
悬棺轰然开启。
一股腐朽与生机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棺中枯手缓缓伸出——干瘦、龟裂,却掌心朝天,烙印清晰:守墓印。
与张宇掌心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疯道人……醒了。
他没有睁眼,只是嘴角扬起,带着久违的笑意,轻轻抚上张宇的头,声音沙哑,却温柔得像春风吹过麦田。
“傻徒儿……这次,师父信你。”
张宇浑身一颤,眼眶瞬间通红。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可那压抑的呜咽,还是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你要我杀你?可你是我第一个喊师父的人!
那一刻,他想起板砖田里,疯道人蹲在田头,用狗尾巴草逗黄鼠狼,笑着说:“徒儿,你看它瘸了腿,还敢咬人,多像你爹当年打村长。”
想起他半夜疯癫撞墙,嘴里却念着《道德经》最深的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想起他把自己塞进悬棺,笑着说:“别怕,师父去睡个回笼觉。”
他不是疯,他是清醒得太过痛苦。
而此刻,悬棺开启,守墓印现,血脉共鸣。
灵骸之心在张宇胸腔剧烈跳动,仿佛要破体而出。忽然——
第三道声音,清晰响起,穿透灵魂:
“第一百零九个我……已睁开双眼。”
那不是张宇的声音,也不是棺语者的声音,而是一种来自远古、来自地脉、来自无数轮回残影的合音。
张宇猛然抬头,眼中金纹如田埂纵横,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个“他”在同时苏醒。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看着那七道田埂,看着自己滴血的手腕,看着师父伸出的枯手。
他忽然笑了。
笑得像个刚学会耕地的少年,笑得像个要掀翻神坛的疯子。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贴地,灵骸之力不再爆发,而是沉入、渗透、滋养——
“师父,”他低语,声音轻得像风,却重得能压塌苍穹,“这回,咱们一起……犁了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