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刚踏出龙脉寒窟,身后山体轰然塌陷,巨石翻滚如雷,尘浪冲天而起,仿佛整座山脉都在崩塌。
九幽棺沉入地心,不见踪影,唯余一道金纹自窟底蜿蜒而上,像一条活过来的田埂,在残阳下泛着诡异的金光,宛如大地裂开了一道通往幽冥的脉络。
他脚步未停,肩头却猛地一紧。
归藏蛇盘踞其上,通体透明如琉璃,鳞纹流转间似有龙吟低回。
此刻,它骤然竖起头颅,蛇瞳缩成一线,死死盯着那道金纹,口中发出一种怪异的低鸣——像是蚯蚓钻土,又似铁钉刮骨,令人牙根发酸。
张宇心头一凛。
他缓缓回头。
风卷残雪,吹散迷雾,虚空中竟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白衣胜雪,广袖垂落,手持玉拂尘,面容慈悲如佛,眉心一点赤砂如血。
那双眼睛,平静得不像人间所有,仿佛看透千秋轮回,悲悯众生,却又冷漠如霜。
“慈悲天师……”
张宇喃喃出声,声音不大,却让四周空气骤然凝滞。
系统无声震动,文字浮现在他意识深处:【检测到‘神道投影’,强度超越地脉共鸣,判定为‘半神级意志显化’,建议立即撤离。】
他没动。
那虚影轻轻一叹,声音如风过古寺钟楼,悠远而不可抗拒:“你又坏了我的局。”
张宇咧嘴一笑,嘴角扬起,带着几分痞气,也带着几分少年的执拗。
他没有拔剑,没有结印,更没有祭出系统点化什么神兵利器。
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针脚细密,鞋底沾着黄泥,边角还缝着一块补丁,是母亲亲手做的。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鞋摆在地上,端正朝向那道虚影。
然后,他跪了下去。
额头触地,尘土飞扬。
一个响头,磕得干脆利落。
“我娘说,见人拜三拜,不问他是神是鬼。”他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灰,却笑得坦荡,“你是道门祖师,我磕个头,不算多。”
他慢慢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动作从容得像刚从地里收完苞谷回来。
“可你要动我爹的犁……”他顿了顿,眼神骤冷,“门儿都没有。”
空气仿佛冻结。
慈悲天师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胸口——那里,一颗跳动的心脏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每一次搏动,都引动体外金纹如秧苗舒展,仿佛在呼吸,在生长,在与整座山、整片地脉共鸣。
“你竟将封印体反纳于身?”天师声音微沉,首次透出一丝波动,“此非守墓,是养祸。”
“养祸?”张宇冷笑,“你们关了它千年,它不照样要出来?锁得住魂,锁不住怨;压得住棺,压不住命。”
他猛然拍向胸口!
轰——
灵骸空间开启,虚空中浮现出一片奇异的景象:板砖田阡陌纵横,黄土翻新,疯道人披着破袍坐在田埂上,脚边放着那顶旧草帽。
可诡异的是,那草帽下竟有微风吹拂,帽檐轻颤,像是夏日晒谷时,父亲坐在屋檐下打盹的午后。
疯道人抬头,望向张宇,眼神清明,嘴角微动,却未出声。
张宇指着那道身影,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他是魔?可我爹修犁时,从不说犁坏了是犁的错!犁钝了,就磨;犁断了,就焊;犁埋了,就挖出来接着用!”
“守墓者,镇劫也。”慈悲天师袖袍一挥,虚空浮现十三道残影——皆是历代守墓人,个个威严庄重,立于神坛之上,焚香祷天,镇压幽冥。
唯有疯道人蜷缩角落,被铁链缠身,双眼空洞,如同罪囚。
“你却以亲缘破禁,以俗念养魔,乱了规矩。”天师语气悲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规矩?”张宇嗤笑一声,眼中火光迸现,“你们定的规矩,就是让亲人变仇人,让活人守死棺?让一代代人跪着当看坟的狗?”
他盯着那十三道影子,一字一句:“你们镇的是劫,我守的是人。”
话音未落,归藏蛇倏然离体,化作一道透明龙影,盘旋而起,绕着他心口疾驰三圈——归藏蛇倏然离体,化作一道透明龙影,鳞纹流转间,虚空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仿佛整片天地都在为它的腾起而屏息。
它绕着张宇心口疾驰三圈,每绕一圈,那颗跳动的灵骸之心便轰鸣一声,如同春雷滚过冻土,唤醒沉睡的生机。
张宇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体内灵力如江河倒灌,顺着耕魂脉络直冲四肢百骸。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块最普通的红砖——边角磨损,裂纹纵横,是他在村口老窑厂顺来的“第一件点化物”,也是他砸过黄皮子、拍过笔仙、镇过水鬼的“老伙计”。
“你说规矩?”他咬牙低吼,声音撕裂寒风,“我拿板砖,给你讲讲规矩!”
话音未落,他双手握砖,以心为引,将灵骸·龙息疯狂灌入砖体。
刹那间,砖面金光炸裂,不是符箓之光,不是道法之辉,而是带着泥土气息、灶火余温的活光——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太阳,从母亲蒸馍的锅里升腾的热气,从父亲修犁时溅起的火星中凝成的意志。
他高举板砖,狠狠砸向地面!
轰——!
大地崩裂,金纹如稻穗疯长,十三道守墓人残影齐齐一震,仿佛被无形巨锤击中神魂。
可那不是攻击,而是记忆的洪流——
第一道光闪现:夏夜晒谷场,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哼着不知名的童谣,脚边竹篮里放着刚蒸好的玉米馍,热气氤氲。
年幼的张宇趴在她膝上,数着天上的星星,疯道人蹲在一旁,偷偷塞给他一块化掉的麦芽糖。
第二道光闪现:冬日清晨,父亲咳着痰,在牛棚里一锤一锤敲打犁头,火星四溅。
疯道人裹着破袄蹲在角落,突然伸手接过锤子,默默补上了最后一道焊口。
第三道光闪现:暴雨夜,村口老槐树下,疯道人浑身湿透,抱着昏迷的张宇狂奔十里,嘴里不停念叨:“娃不能丢,娃是种,得活着……”
一道道画面如犁破荒,直插十三道“正统”残影的心神。
那些被道门奉为圣典的守墓者,皆面无表情,焚香祷天,镇压幽冥,唯独疯道人蜷缩角落,铁链缠身,双眼空洞,像一具被抽走魂魄的枯壳。
可此刻,在板砖炸裂的金光中,他的影子却在动。
他抬起了头。
他嘴角微扬。
他轻轻哼起那首不成调的乡谣。
“你……竟以凡俗执念,撼动‘正统’?”慈悲天师的声音首次出现裂痕,那双看透轮回的眼瞳,竟闪过一丝……动摇。
他手中的玉拂尘“咔”地一声,断裂一截,化作飞灰。
张宇单膝跪地,嘴角溢血,却笑得更狠,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反咬一口的野狗。
“你定的规矩,是让人怕劫、躲劫、杀劫。”他抹去血迹,缓缓站起,目光如钉,“可我爹说,地里长虫,不烧田,只除根。田要是烧了,明年谁来种?”
他猛然指向胸口,灵骸之心剧烈搏动,金光如秧苗摇曳:“我师父不是劫,是我家少了一口饭的人!是他在我娘难产时背她走夜路翻山,是他在我爹咳血时默默熬药,是他在我被人打时,拎着扫帚冲进村小学——”
声音陡然拔高,震碎残雪:
“你要他死?先问问我这口活棺,答不答应!”
天地寂静。
风停,雪止,连地底的龙脉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慈悲天师立于虚空,白衣猎猎,面容依旧慈悲,可那悲悯之下,已藏不住一丝……怒意。
“三日后,昆仑墟门开。”他缓缓抬手,虚空中浮现一道巍峨青铜门,门高千丈,通体刻满“慈”字符文,每一笔都似由亿万生灵魂魄凝成。
门缝深处,黑雾如血般渗出,隐约传来万千鬼哭,仿佛整座幽冥界的重量,都压在这扇门后。
“万鬼灯海将燃。”天师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你若不来,你师父的封印,便是第一盏灯油。”
虚影渐散,化作点点金光,随风飘逝。
最后一句,却如针,刺入张宇耳中:
“……你终究,会变成我。”
风起,残雪卷地。
张宇站在崩塌的山口,低头看着脚边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鞋尖处,竟被无形之力削去一角,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像是某种警告,又像是一道命运的刻痕。
他没有动。
归藏蛇悄然钻回体内,缠绕在灵骸之心外,鳞纹微颤,传来一道极轻、极冷的低语:
“第一百零九个我……在门后。”
张宇闭上眼。
心口剧痛。
每一次心跳,都像有人在胸腔里喘息——那是疯道人的呼吸,微弱、断续,却固执地活着。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胸口。
那里,不只是心脏。
是田。
是家。
是未熄的灶火,是未收的苞谷,是母亲塞进书包的鸡蛋,是父亲藏在犁沟里的酒壶。
也是……一口会走路的活棺。
风,开始变了方向。
雪,从东边压来。
他解下围巾,轻轻裹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