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站在村口,拖拉机歪斜地停在石板路尽头,车头那截锅刷残柄随风轻晃,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铃音。
他刚迈出一步,空气骤然凝滞,仿佛整座山村被无形巨手攥紧。
呼吸一沉,胸口如压千钧,连魂魄都在颤抖。
他猛地顿住脚步,瞳孔微缩。
抬头——三日无雨,乌云却沉如铅,压得山脊佝偻,天光尽失。
低头——村中老井,井口泛红,水面如血,腥气扑鼻,一圈圈涟漪竟逆着水流缓缓扩散,宛如活物睁眼。
“……这么快?”
话音未落,脚边灵骸田中黑土蠕动,一缕幽光自地底浮起。
归藏童的虚影跪在泥中,双手捧着一株稻穗,穗头漆黑如墨,根须缠绕着半截枯骨。
那是人指骨。
他低语,声音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阴路塌了……亡魂回不去,活人睡不宁。”
话音落。
村东一声闷响。
王婆家门板被撞开,她仰面倒在门槛上,尸身僵直,七窍无血,唯有一只纸折的小船从她口中缓缓滑出,落在尘土里。
纸船完整,船头写着三个血字:
“过不了桥。”
张宇眼神一凝。
不是死于厉鬼噬魂,也不是怨咒反噬——她是被“轮回”拒之门外的。
阴路断了,鬼魂无法归位,阳寿尽者不得转生,阴阳失衡,人间便成了困魂的牢狱。
若不修复,七日之内,全村将无人能眠,梦魇缠身,魂游荒外,终成行尸走肉。
他转身走向家庙。
灶膛未冷,灰烬下还埋着半幅残袍的焦布,那是疯道人留下的最后信物。
他轻轻拂开灰,将母亲那条褪色的蓝格围巾铺在案上,整整齐齐,仿佛她昨夜还在这里缝补衣裳。
然后,他取出了父亲那杆旧烟斗。
铜嘴已磨得发亮,木柄裂了几道细纹,却仍带着一股陈年烟草的苦香。
这是父亲生前最爱之物,也是他唯一留下的“念”。
张宇点燃烟丝。
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灶屋里盘旋不散。
可就在烟雾升腾的刹那,竟在空中凝成一条细线,笔直如绳,直指村外那片荒原——那里,传说埋着百年前一场大战的尸骨,阴气积了百年,连野狗都不敢靠近。
心影鸦不知何时扑翅而入,白羽沾着露水,口中衔着一片槐叶。
它将叶子轻轻放在案上,展翅飞走,不留痕迹。
张宇低头看去。
叶脉清晰如桥,纵横交错,中央却有一道裂痕,像是被利刃劈开。
更诡异的是,叶片背面浮现出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字:
“七桥断,唯哑子桥未塌。”
归藏童的虚影再次浮现,跪在灵骸田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桥基下压着你娘的生辰八字残片……若不归位,全村魂魄永困轮回之外。”
张宇沉默。
他知道“哑子桥”——村外十里,荒原边缘,一座无名小桥,传说曾有个哑巴船夫终生死守,死后化作桥魂,专渡无名孤魂。
可那桥下,也镇着一道禁忌符印,封印着“幽冥道”千年前布下的“断魂钉”。
而母亲的生辰八字,怎么会压在桥基下?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七月半偷偷烧纸,却从不写名字。
问他为什么,她只笑着说:“有些东西,写了就回不去了。”
原来不是迷信。
是封印。
是牺牲。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底已无波澜,唯有火光跳动,映出一道决绝的影。
他取下烟斗,以魂犁划地,灵骸黑土如活物般翻涌,围成一个三尺圆圈。
他将烟斗置于中央,左手按在心口,右手结印,低喝一声:
“点化——魂桥引!”
刹那间,寂静炸裂。
系统最后一次微鸣在他骨血中响起,如同远古钟声自灵魂深处震荡。
烟斗铜嘴骤然发烫,青烟转为幽蓝,顺着地面黑土蜿蜒而出,如蛇游地,迅速凝成半截虚桥。
桥身透明,浮于灵骸田上,桥下阴雾翻涌,隐约可见无数亡魂匍匐哀嚎,伸手欲攀,却被无形之力弹开。
雾中,脚步声起。
哑渡童缓步走出,一身破旧蓑衣,手中无船,只捧着一盏熄灭的灯。
灯芯焦黑,却残留一丝温热。
他抬头看向张宇,空洞的
张宇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七桥尽断,唯有“哑子桥”尚存一线生机,而他手中的烟斗,承载着父亲的执念、母亲的守护、疯道人的印记,以及他自己觉醒的“灵骸·道蜕”。
这一桥,不是渡鬼。
是逆阴阳,破死局,以人间烟火为引,点燃黄泉支流!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家庙,扫过灶膛,扫过那条静静铺在案上的围巾。
然后,他转身,走向村口。
拖拉机还在那里,破袍残片挂在车头,随风轻晃。
他一把扯下,背在肩上。
灶前,秤翁不知何时已跪坐下来,手中捧着一把干柴,轻轻放入火膛。
火苗跳了一下,稳稳燃起。
张宇低声说:“守着火,别灭。”
秤翁点头,皱纹如刻,声音却稳:“我守着,等你回来。”
张宇不再回头。
他发动拖拉机,引擎轰鸣撕裂死寂,车灯划破浓雾,朝着荒原驶去。
途经落铃坡。
九百九十九口锈铃挂在坡顶枯树上,从未响过。
可就在拖拉机驶过的瞬间——
叮……
一声轻响。
接着,第二声。
第三声。
铃声如雨,骤然齐颤!
拖拉机在荒原上犁出一道歪斜的轨迹,车轮碾过枯草与碎骨,排气管喷出的不只是黑烟,还有那抹熟悉的残影——疯道人咧嘴一笑,衣袍褴褛如幡,双目空洞却含着一丝欣慰,仿佛在说:“终于……有人敢点这第一根引。”
张宇没看后视镜。
他知道师父不会真正回来,那不过是执念残留的一缕残响,是系统对“点化者”觉醒的回应,也是天地对逆命者的嘲弄。
可他不在乎。
油门轰到底,铁皮车身剧烈颠簸,破袍残片在肩头猎猎作响,像是披了件战甲。
前方,荒原深处,七座断桥残骸横陈如巨兽骸骨,桥身扭曲,锁链断裂,锈迹斑斑的铁环垂落,像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开的咽喉。
风从桥洞穿行而过,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整片荒原都在为断绝的轮回哀悼。
唯有最后一座桥——哑子桥——还剩半拱石梁悬于深渊之上,桥下雾气翻涌,隐约可见一块残碑半埋黑土,字迹斑驳,却仍可辨认:
“辛未年腊月廿三”
母亲的生辰。
张宇心头一震,脚步未停。
他一步步走向桥头,每一步落下,脚底黑土便如活物般蠕动,灵骸田的虚影在他识海中缓缓展开,稻穗低垂,亡魂跪伏,归藏童的低语再度响起:“桥基之下,压着命格之锚……她用自己换你十年阳寿,换你今日执念不灭。”
原来如此。
难怪母亲总在七月半烧无名纸钱。
难怪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只说了一句:“别回头,也别问为什么。”
她不是怕他知道真相,她是怕他知道后,会走这条路。
而现在,他来了。
“持灯人家,莫走远。”
身后,落铃坡方向传来低诵,三十六道子跪伏于教火娘火焰前,火光冲天而起,竟凝成一盏虚灯,悬于夜空。
那是道门古老的警示——持灯者已入死局,天地共鉴,逆者难归。
张宇冷笑,将烟斗高高举起,铜嘴对准桥基裂隙,猛然插入!
“轰——!”
一声闷响自地底炸开,仿佛千层岩壳崩裂。
刹那间,他识海中的灵骸田剧烈震颤,那半截由青烟凝成的虚桥轰然延伸,自灵骸空间破界而出,与现实中的哑子桥残拱重叠!
桥身透明,浮于阴雾之上,桥面由无数稻穗编织而成,每一粒谷实都包裹着一缕微弱魂光。
桥下,亡魂哀嚎,伸手欲攀,却被桥外无形结界弹开。
“开!”张宇低吼,一掌拍出,一块普普通通的板砖脱手飞出,嵌入虚桥影中。
刹那,板砖灵性觉醒,化作引路之石,砖面浮现出一行血字:“张爷带路,回家吃饭。”
紧接着,灵骸田中百魂齐动!
那些沉寂在黑土中的微缩山村亡魂——老村长拄拐踱步,李婶挎着竹篮,狗蛋儿蹦跳着追鸡——尽数腾空而起,踏上虚桥,步伐整齐,口中齐声低语:
“张爷带路,回家吃饭。”
声音起初细微,继而汇聚成潮,百魂齐诵,竟压过了阴风怒嚎!
桥,真的在延伸!
就在这刹那,桥头阴影一动。
断桥鬼匠不知何时已立于残拱之巅,面覆槐皮,纹丝不动,唯有手中骨锤轻敲桥柱,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如同丧钟倒计时。
“此桥不渡生人。”他声如锯木,字字割耳,“更不渡逆天者。”
话音未落,桥心骤然裂开,一道黑影浮出——桥眼鬼,双眼嵌着两缕滞魂,那是百年前妄图修桥反被镇压的匠魂,此刻双目空洞,口中嘶声回荡:
“留魂……是慈悲……留魂……是慈悲……”
鬼匠缓缓抬头,槐皮面具下,幽绿双目锁定张宇:“你以活人之躯,动黄泉之基,扰轮回之序,罪当万劫不复。此桥若通,阴阳倒灌,人间将成鬼域。”
张宇冷冷看着他:“那你说,他们去哪儿?”
他抬手指向桥下哀嚎的亡魂。
“阳寿尽者不得转生,善魂困于荒外,恶念滋生,七日之内,全村皆成梦魇傀儡。你们守的‘序’,就是让活人替死人受罪?”
鬼匠不语,只将骨锤高高举起。
锤头由人骨雕成,锤柄缠满符纸,每一道符都写着一个名字——皆是千年来妄图修复断桥者,尽数被钉入桥基,魂飞魄散。
“第一根骨桩,钉命门。”他低语,锤尖指向张宇心口,“逆者,当诛。”
张宇咬牙,双手结印,灵力自灵骸田狂涌而出,灌入烟斗。
系统在他血脉中低鸣,终于吐出一句久违的提示:
【灵骸·引路——初启】
【消耗:灵力x3000 | 精神强度x80% | 执念“记得”激活】
【警告:引路桥成,将触怒“幽冥道”残念,宿敌感应已激活】
他不在乎。
只要桥能通,只要魂能归,哪怕万鬼来诛,他也——
“铛!!!”
骨锤骤然挥下,一道惨白骨桩破空而起,撕裂空气,直刺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