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三百里,夜雾如墨。
张家屯的老槐树桩早已焦黑成炭,灰烬未冷,却在子时三刻骤然炸裂。
那株青铜芽自裂口钻出,通体泛着金属冷光,枝干扭曲如龙筋盘绕,一夜之间疯长丈余,叶片竟是刀锋般的青铜薄片,在月下寒光凛冽。
最诡异的是,它顶端结出一枚半融的糖块——染血糖。
张宇踏雪而来,呼吸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他盯着那糖块,心头猛地一震。
这正是当年疯道人塞进他嘴里的那一枚!
他吞下了一半,另一半却随师父消失在山洪之中。
如今竟从祖地槐根重生而出,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将他与这株邪异之物死死缠绕。
“系统,扫描。”
【检测完成:染血糖残片,蕴含宿主dNA与高浓度阴念基因,绑定‘幽冥道’远古血脉契约……】
张宇瞳孔一缩。
他缓缓伸手,指尖刚触到糖块——
“啪!”
糖块瞬间融化,如血滴般渗入青铜芽根。
整株植物剧烈震颤,金属叶片寸寸崩解,化作一道浓稠黑雾,带着刺骨阴寒,如活物般倒卷而起,直扑张宇怀中那块最不起眼的板砖!
“砰!”
板砖落地,砖面“逆八卦”纹路骤然抽搐,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咬。
紧接着,细密如虫卵的凸起在砖体表面浮现,一颗颗微微跳动,仿佛即将破壳。
【系统提示音低沉响起,前所未有的凝重:】
【“警告:检测到高阶阴念共鸣……宿主执念超标,系统核心出现寄生性意识污染。”】
【“污染源命名:影食者。”】
张宇脸色一沉,弯腰捡起板砖,掌心传来一阵阵诡异的搏动,像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当晚,他宿于村外破庙。
月光透过残瓦洒落,他闭目调息,试图以新成的“耕刃合一”兵心镇压异变。
可刚入梦,眼前景象骤变——
他站在一座巨大祭坛之上,脚下是无尽苍生跪拜,万民低首,齐声高呼:“道在人间!道在人间!”
而他手中,捧着那块板砖。
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喉间突然一阵蠕动,一只漆黑长尾的虫子缓缓从他嘴里爬出,啃噬声如磨纸,沙沙作响。
他惊恐低头,发现自己竟无脸,只有一片空白。
“你怕吗?”一个尖细笑声在他脑中炸开,“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天师?”
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抬眼一看,墙上的影子正剧烈扭曲——本该是他的轮廓,此刻却浮现出一张咧到耳根的笑脸,眼窝深陷,嘴角裂开,像个小丑。
“影食者……”张宇死死盯着那影子,心跳如鼓。
他猛地掐指结印,心火燃起,照向板砖。
砖面“逆八卦”纹路中,一道细缝缓缓裂开,一枚漆黑虫卵正微微蠕动,似有生命欲出。
“不是我执念超标……”他咬牙,“是它在引我恐惧,借我执念生长。”
系统本为造物之钥,可若宿主心神不稳,便会被潜藏的“阴念寄生体”反向侵蚀。
而那染血糖,根本就是一枚钥匙——开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成为第二个“慈悲天师”,披着救世外衣,实则吞噬众生。
不能再等。
他必须找到源头。
循着地脉阴流,张宇一路南下,七日穿山越岭,终至一处被地图抹去的边陲村落——蛊灯寨。
寨子依山而建,不见炊烟,不见灯火。
可家家户户门前,皆供一盏“长明灯”。
灯盏由人骨打磨而成,灯油浑浊泛白,似骨髓熬炼,灯芯缠绕着细如发丝的黑虫,微微蠕动,像在呼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腥味,像是糖与血混合的气息。
张宇脚步微顿,心火悄然运转,灵觉铺开。
刹那间,他察觉异样——这些灯,竟与他怀中板砖同频共振!
每一次脉动,都像在呼应那砖中虫卵的跳动。
“有人在用‘心蛊’控梦。”他眸光一冷。
深夜,他潜入一户人家,靠近灶台。
冷灶无火,却有一碗冷粥静静摆着。
他正欲查看,灶底忽然浮现出一道刻痕——
“莫食灯,莫听哭。”
字迹斑驳,却透着一股苍老悲悯。
下一瞬,灶台微光一闪,一道模糊身影浮现——烟灶鬼。
它无声无息,只轻轻将粥推向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那盏长明灯,最后缓缓摇头。
“你不让我吃,也不让我点灯?”张宇低语,“你在警告我?”
烟灶鬼点头,身影渐淡,最终消散在灶灰之中。
张宇凝视那碗冷粥,忽然抬手,心火注入灯芯。
刹那间,神魂震荡!
他“看”到了——灯芯深处,蜷缩着一枚拇指大小的“心蛊”,通体透明,正缓缓吞噬村民残存的梦境。
而更令他心头剧震的是,那心蛊体内,竟浮现出与他板砖上“逆八卦”一模一样的纹路!
同源!
这蛊灯寨的邪术,竟与他的系统,血脉同根!
他猛然回头,望向寨子中心。
那里,一座石台孤耸,台上坐着一位佝偻老妪——灯婆婆。
她双目失明,耳垂穿铁环,口不能言,却稳稳盘坐,手托七盏人油灯。
七盏灯悬空旋转,灯油翻滚,黑虫躁动。
就在张宇踏入寨心的瞬间,灯婆婆枯瘦的手缓缓抬起,直指他胸膛,仿佛穿透黑暗,精准锁定了他怀中的板砖。
她虽盲哑,却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挤出沙哑如磨骨的三个字:
“你来了……”
风停,灯摇。
她身后,一个五岁孩童模样的虚影嬉笑着奔跑而来,脸上挂着天真笑容,眼中却流着血泪。
“带‘核’而来。”灯婆婆低语,七盏灯同时一震,黑虫齐鸣。
风止,雾凝。
七盏人油灯在灯婆婆枯瘦掌心上方悬停,灯油翻滚如沸血,缠绕其间的黑虫骤然昂首,齐声嘶鸣,声波无形却撕裂夜空,连月光都为之扭曲。
她虽盲,眼窝深陷如枯井,却仿佛穿透了三界六道,直勾勾“盯”着张宇的胸口——那里,藏着一块平凡到近乎可笑的板砖,此刻正与她手中灯芯同频震颤,像是两颗心脏隔着时空共鸣。
“你来了……”她喉咙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生锈铁片在磨骨,“带‘核’而来。”
话音未落,她身后那个五岁模样的心蛊童忽然停下嬉笑,小手从虚空中掏出一枚半融的糖块——通体泛黄,边缘焦黑,赫然是从青铜芽中渗出的那一枚!
他咧嘴笑着,将糖块轻轻放在嘴边,却没咬下,只是用舌尖舔了舔,然后歪头看向张宇,眼中血泪无声滑落。
“献你为核。”灯婆婆干裂的唇再度开合,右手五指猛地按入地面,指尖划过石板,竟以滚烫灯油为墨,写下血字——
“献你为核,我儿永笑,无人再痛。”
字成刹那,天地变色。
七盏灯轰然爆燃,黑雾自灯芯喷涌而出,化作万千丝线,如活蛇般疾射张宇心口!
那些丝线并非实体,而是由执念凝成的“痛之触手”,专噬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悔恨。
凡被缠上者,神魂即刻沉沦,沦为梦境傀儡,永世困于自己最不愿回首的夜晚。
张宇瞳孔骤缩,寒意自脊背直冲天灵。
是诱惑。
是用“终结痛苦”为饵,诱他交出“核”——那枚藏在系统深处、与染血糖共鸣的本源代码,也是他血脉中属于守墓人一脉的命门。
可他笑了。
笑得极轻,极冷。
“你说我执念深?”他忽然咬破舌尖,鲜血迸溅,一股铁锈味在口中炸开,瞬间唤醒全部神志,“可我娘亲临终前,还在哼那首跑调的童谣!”
话音未落,他不退反进,一步踏前,竟将那块龟裂的板砖狠狠拍进村中老灶!
“轰——!”
灶膛内积年的冷灰猛地炸起,火光未生,却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自砖体深处缓缓苏醒。
那是记忆的火种,是七岁那年高烧不退的寒夜里,娘亲坐在床头,一遍遍哼着《小燕子穿花衣》的跑调歌声。
没有法力,没有道韵,只有粗糙手掌轻拍被角的节奏,和一声声带着疲惫却绝不中断的“睡吧,宇儿,天快亮了……”
这俗念如阳火,如春阳破冰,顺着砖体纹路一路蔓延,直抵“逆八卦”核心!
“噼啪——!”
砖内黑卵剧烈震颤,影食者发出尖锐到几近崩溃的惨叫:“太……太暖了!烧我!烧我啊——!”
那声音不再是戏谑的小丑腔调,而是纯粹的恐惧,是阴念对光明的本能憎恶。
它拼命挣扎,欲从砖缝逃逸,却被那股温柔执念层层包裹,如蛛网缚蝇,寸寸焚化!
“你怕痛?”灯婆婆忽然嘶吼,七灯齐震,黑丝狂舞,竟在空中交织成一座由哭声构筑的祭坛虚影,“可我儿死时,整整疼了七天!没人救他!没人听见!”
“所以我炼心蛊,喂灯油,用千人梦痛养他一笑!”她双目流血,声音癫狂,“而你——你有娘亲唱歌,你有热饭暖炕,你凭什么不怕痛?!”
心蛊童站在祭坛边缘,小手攥紧那枚糖,望着张宇,忽然轻声问:“你……不怕痛?”
张宇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正在龟裂的板砖。
黑蛊已焚,残灰如墨蝶纷飞,而砖心深处,一道微弱却纯粹的金光缓缓流转,如同初生的星火,不耀目,却坚不可摧。
七盏人油灯在同一瞬全部熄灭,灯油干涸如灰,黑虫蜷缩成炭,簌簌剥落。
心蛊童的身影剧烈晃动,脸上笑容凝固,眼中血泪却越流越多。
张宇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沙哑却坚定:“怕。我当然怕。”
他握紧板砖,指节发白。
“可我这心,是农民养的。没念过经,不懂大道,脏得沾泥,却也……踏实。”
【系统提示音低沉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滞感:】
【“‘灯蛊噬心’第一阶——‘污道初醒’。”】
【“警告:主灯未灭,影食者残念……已潜入你影中。”】
话音落下,张宇猛然回头。
月光下,他的影子静静伏地——可那轮廓,竟比他动作慢了半拍。
在他抬手的瞬间,影子的手,还垂在腰侧。
而在那阴影最深处,一只漆黑如墨的小手,正缓缓从影子里抬起,指尖,轻轻勾住了他的脚后跟。
他不动声色,将板砖缓缓收回怀中,转身走向老灶。
风又起,吹散残灰。
他蹲下身,用柴刀在灶底挖出一个浅坑,将板砖轻轻放入,再一捧一捧,覆上冷灰、枯草、灶油残渣。
烟灶鬼悄然浮现,站在灶台一角,默默望着他,眼中竟有几分动容。
张宇没有抬头,只低声说:“帮我守三天。”
烟灶鬼缓缓点头,身影隐入灶膛深处。
夜更深了。
无人察觉,那被掩埋的板砖之中,金光仍在流转,而灶灰表面,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浮现出极其细微的符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守护契约,正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