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区,照相馆暗房。
昏黄的灯光下,气氛却炙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队长!这真是天赐良机!”
一个年轻的队员,脸上泛着激动的潮红,他用力地将一张草图拍在桌子上。
“押送路线,兵力部署,时间!全都一清二楚!”
“影佐龙一那条老狗,这次是昏了头了!他以为我们是什么人?这种机会送到嘴边,我们没有不吃的道理!”
“没错!救出那个德国人,交给‘幽灵’!这份功劳,足以让我们和他彻底绑在一起!”
房间里,七八个核心队员群情激奋。
三井仓库的“神迹”,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反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在他们看来,有“幽灵”这样神鬼莫测的盟友在,区区一个特高科行动队,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
作为这间屋子里唯一一个冷静的人,韩雪的心,却像是被浸在冰水里。
她没有说话。
只是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份看似完美的情报。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无可挑剔。
每一个环节,都仿佛在向她招手,诱惑着她踏出那一步。
可正是这种完美,让她感到了一股发自骨髓的寒意。
太顺利了。
顺利得,就像一个画好的剧本。
三井仓库的毁灭,对影佐龙一而言,是奇耻大辱。
那样的男人,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变得如此愚蠢和鲁莽吗?
会犯下这种连普通特工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不。
韩雪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人在报纸上,永远带着从容微笑的脸。
那是一条毒蛇。
一条被激怒后,只会更加阴险,更加致命的毒蛇。
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露出自己的破绽。
“队长,您在犹豫什么?”
那个年轻的队员,见韩雪迟迟不表态,有些急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马上制定行动计划!”
另一个年长些的队员,则看出了韩雪的顾虑,他沉声说道。
“小李,别急。”
“这件事,的确有蹊,影佐龙一不是傻子。这么做,会不会是个陷阱?”
此话一出,房间里炙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了几分。
“陷阱?”小李不服气地反驳,“能有什么陷阱?兵力就二十个人,路线也固定了!我们提前埋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救了人就撤!他影佐龙一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反应不过来!”
“万一呢?”年长的队员反问,“万一那二十个人只是诱饵,周围还埋伏着大部队呢?”
“那‘渔夫’的情报怎么办?‘渔夫’是我们潜伏最深的同志,他的情报从未出过错!”
“任何情报都有可能被敌人利用!”
争论,变得激烈起来。
组织内部,第一次因为一个行动计划,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分歧。
支持行动的人,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富贵险中求,畏首畏尾只会错失良机。
反对行动的人,则认为风险过高,一旦失败,整个上海地下组织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集到了韩雪的身上。
她,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
她,必须做出最后的决断。
韩雪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情感上,那份救出汉斯,送给“幽灵”一份天大人情的诱惑,又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拉扯着她。
这不仅仅是一次营救行动。
这更是一次向“幽灵”展示他们价值的绝佳机会!
他们不能永远只做拉开帷幕的观众。
他们也想成为舞台上的主角!
哪怕只有一次!
怎么办?
赌,还是不赌?
用整个上海地下组织的安危,去赌影佐龙一的一时疏忽?
不。
她没有这个权力。
她不能拿同志们的生命去冒险。
韩雪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让她瞬间感到轻松的念头。
她,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她不是有了一个,比任何人都更可靠,更无法揣度的“先知”吗?
那个男人,那个代号“幽灵”的男人。
他能看穿人心,能布局千里,能引动“神罚”。
区区一个影佐龙一的计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对!
把这个难题,交给他!
让他来裁决!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韩雪猛地站起身,打断了所有人的争论。
“都别吵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件事,我无法决定。”
所有人都愣住了。
韩雪没有理会他们惊愕的表情,她走到那台微型鼓风机前,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问一问‘幽灵’。”
说完,她坐了下来,手指搭上了电键。
她将这份“绝密情报”的内容,以及组织内部的分歧,自己的疑虑,用最简洁的暗语,原封不动地,全部发送了出去。
【获悉‘毒蛇’押送‘汉斯’计划,路线……兵力……时间……】
【内部意见分歧,疑为陷阱。】
【无法决断。】
【请求指示。】
当最后一个电码发送完毕,韩雪靠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做出了选择。
一个将自己和组织的命运,彻底交到另一个人手里的选择。
暗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队员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台小小的,关系着他们生死的鼓风机。
等待。
又是等待。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磨尽,开始怀疑“幽灵”是否会恢复的时候。
嗡——
那台安静了许久的微型鼓风机,毫无征兆地,又一次发出了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转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