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佐课长请喝茶。
这七个字,在如今的上海滩,就等同于阎王爷的请帖。
有去无回。
被拎在半空中的陈一鸣,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他的身体因为被扼住了呼吸而微微挣扎,那双空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光头壮汉的方向。
整个茶馆,死寂得能听到心脏狂跳的声音。
所有的茶客,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裤裆里。
恐惧,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每一个人都牢牢罩住。
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谁敢出头,下一个被请去“喝茶”的,就是自己。
苏月影藏在林烽身后的手,已经悄然握紧。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即将发起攻击的雌豹。只要指挥官一声令下,她会在零点一秒内,用藏在袖口的毒针,结果掉眼前这个光头!
然而,林烽却轻轻地,用身体挡住了她的动作。
他的脑海中,【上帝视角沙盘】飞速运转,将所有的信息串联成了一条冰冷的逻辑线。
这是阳谋!
是影佐龙一找不到“幽灵”,被逼到墙角后,使出的一记毒辣无比的阳谋!
陈瞎子在上海滩的下九流里,声望极高。抓他,就是在故意制造一场全城瞩目的事件。
如果“幽灵”或者其他抗日组织,沉不住气出手相救,那正好落入了影佐龙一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巴不得有人跳出来,好让他顺藤摸瓜!
如果没人救,陈瞎子被抓进76号或者特高课总部,必死无疑。那么,影佐龙一的目的同样达到了——他用一个瞎子的血,告诉全上海的人,谁才是这座城市的主宰。所谓的“幽灵神话”,在帝国的铁腕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杀鸡儆猴。
引蛇出洞。
一箭双雕!
这个影佐龙一,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但,你想用陈瞎子的命来做棋子?
你问过我林烽没有?
林烽在心中冷笑。
他不能让未来的“神算”就这么折了。不光是为了幽灵小队,更是为了那张潜藏在上海市井之下,价值无可估量的,庞大的情报网络!
这张网,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给身后的苏月影,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信号。
下一秒。
林烽整个人的气质,瞬间改变。
他挺直的腰杆,弯了下去。
他平静的脸庞,堆满了惶恐。
他深邃的目光,变得懦弱而又谄媚。
他站起身,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小职员,脸上挤出最谦卑,最讨好的笑容,快步朝着那群煞神迎了上去。
“哎哟!这位爷,这位爷!您息怒,息怒啊!”
林烽一边小跑过去,一边点头哈腰,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让茶馆里几个鄙夷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二鬼子!”
“软骨头!”
几声极低的唾骂,从角落里传来,但林烽仿佛没听见。
光头壮汉,也就是这片区域青帮的小头目,“刀疤刘”,斜着眼睛瞥了他一下,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有有有!怎么会没有呢!”林烽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成九十度。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崭新的中储券,双手捧着,就要往刀疤刘的手里塞。
“刘爷,您看,小的一点心意,给兄弟们买包烟抽……”
刀疤刘看着那几张票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但就在这时,林烽的另一只手,也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小小的,烫金的卡片,毕恭毕敬地,一同递了过去。
“刘爷,这是小的的名片。”
刀疤刘本来想一巴掌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扇飞,但目光触及到那张名片时,他的动作,猛地一僵!
只见那张制作精良的白色卡片上,用中日双语,清清楚楚地印着一行头衔:
【大日本帝国驻沪总领事馆特聘翻译——林烽】
总领事馆!
这四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刀疤刘的眼球上!
他手一松,被他拎在手里的陈一鸣,“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刀疤刘脸上的狰狞,瞬间收敛了三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的审视。
他身后的那两个特高课便衣,也皱起了眉头,走了上来。
林烽立刻换上了一副更加惶恐的表情,对着那两个日本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太君!误会!都是误会!”
他的日语,说得比上海话还要流利,带着一种刻意讨好的语调。
“这位陈先生,不是什么抗日分子!”林烽指着地上咳嗽的陈一鸣,急切地解释道,“他是我们家……哦不,是犬养大人非常欣赏的一位民间艺人!犬养大人听了他的评书,觉得非常有意思,正准备过两天,请他去领事馆,给几位从东京来的贵客,说几段《三国》,解解闷呢!”
“您看,这要是把他带走了,犬养大人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啊!”
林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将一个生怕丢了饭碗的汉奸走狗,演绎得活灵活现。
犬养!
刀疤刘和那两个便衣的脸色,又是一变!
犬养健,总领事馆的武官,影佐龙一的死对头!
这在上海的上层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件事,是影佐课长亲自下的命令。
可现在,却冒出来一个犬养武官的人?
刀疤刘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他一个混黑道的,最怕的就是卷进这种神仙打架的旋涡里。
说书台下,趴在地上的陈一鸣,那双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林烽的方向。
他听到了这个年轻人流畅的日语。
听到了他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但他更听到了,这个年轻人在说谎时,那平稳到可怕的心跳声!
这个人,不简单!
刀疤刘的目光,在林烽那张写满了“懦弱”的脸上,和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瞎子之间,来回游移。
他混迹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眼前这个叫林烽的翻译,虽然看着像条狗,但这种时候敢站出来,要么是真有背景,要么就是个傻子。
他可不觉得,能给日本人当翻译的是傻子。
刀疤刘咧开嘴,露出了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他缓缓地,将林烽递过来的那张名片,和他手里的钞票,都接了过来。
但他没有揣进兜里。
而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在林烽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
“呵呵原来是林先生,自己人,自己人啊。”
刀疤刘在笑,但那笑意,却冰冷刺骨。
“既然是犬养大人的意思,那我们自然要给面子。”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不过嘛我们兄弟几十号人,接到举报,兴师动众地跑这一趟,总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吧?这要是让影佐课长知道了,我们也不好交代,你说对不对?”
贪婪的目光,在林烽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
而且刀疤刘凑近了林烽,压低了声音,一股浓重的烟臭味,喷在他的脸上,“我怎么知道,你这张名片,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又怎么证明,你不是在拿犬养大人的名头,来糊弄我们?”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
要么,拿出更多的“诚意”,多到足以让他无视影佐龙一的命令。
要么,就拿出能让他彻底信服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