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将邵北从观察室里带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褶皱的藏蓝色中山装,但身姿依旧挺拔,脸上看不出丝毫沦为“阶下囚”的狼狈。
孙建业看着这个曾被誉为“年轻有为”的干部落到如此地步,心中混杂着一丝程式化的惋惜和更多“铲除隐患”的快意,他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叹道:
“邵北啊邵北,原本是棵好苗子,年轻有为,可惜……走错了路,这就算是走到头了。”
邵北在被带过孙建业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他歪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孙建业,那眼神清澈而深邃,完全不像一个被定性、即将被押往省里的人。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孙建业耳中:
“孙主任,不如……你再考虑考虑?”
他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在为对方着想的意味:
“如果是你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出这个门,你……或许还有机会。”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不仅孙建业愣住了,连旁边押送的工作人员和不远处的刘道明、宗衡等都听得目瞪口呆!
“你……!”孙建业反应过来,一股被严重冒犯和戏弄的怒火直冲头顶!他指着邵北,手指都在发抖,最终却只是气极反笑,连连摆手,仿佛在驱赶什么不祥之物,“疯了!真是疯了!带走!立刻带走!”
他再也不愿多看邵北一眼,生怕那平静目光下隐藏的东西会灼伤自己。
邵北被带着,一步步向楼外走去,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
而另一边,宗耀祖看着邵北终于被押走,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他强忍着狂喜,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嘴角咧开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终于……终于清净了!再也没人恶心老子了!”他心中狂吼,只觉得天也蓝了,空气也清新了。他大摇大摆地掏出手机,趾高气扬地给赵有德发去语音消息:
“老赵!开车到市纪委门口来接我!回单位!快点!”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回到建设局,重新掌控一切,再也没有那个碍眼的邵北在一旁指手画脚的“美好”未来。
孙建业带着一种混合着“完成任务”的松懈和对邵北“执迷不悟”的鄙夷,押着他走到了市纪委大楼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死到临头了,还硬撑什么。”他最后对邵北丢下一句,语气带着不耐烦,准备将人带上自己的车。
然而,就在他抬脚迈下台阶的瞬间,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劲!
市纪委的大院里,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停着三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奥迪!那车型,那牌照的序列……分明是省纪委的公务用车!而且不止一辆!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当落在最前面那辆奥迪的车牌上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东A·b002 !
这个号码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他的脑海,让他瞬间头皮发麻,血液都快要凝固!
这是……这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安北的专车!安书记的车?!
一个惊异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通体冰凉!他猛地想起早上出发前,联络员那句看似无意的话——“听说安书记今天也有外出行程安排。”
他当时只以为是寻常公务,万万没想到……安书记的外出,目的地竟然是海州!竟然是这个他正准备带着“重大战果”回去邀功的地方!
孙建业脸上的从容和得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所措。他僵在台阶上,看着那辆002号奥迪的车门被联络员恭敬地打开。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率先踏出,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接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挺拔、面容肃穆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弯腰从车里走了出来。
正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安北!
这个人,邵北再熟悉不过,他是安家是老二,是安南的堂弟,虽然进步的速度不如安南快,但在上一世也做到了省纪委书记退休,在东海市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也是他赌的最大的变数。
安北站定,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台阶上僵立如偶的孙建业,以及他身边那个虽然被押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年轻干部——邵北身上。
整个大院,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所有原本准备“欢送”孙建业和邵北离开的市纪委人员,包括闻讯赶出来的刘道明、宗衡、宗耀祖等人,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愕!
这到底什么情况,省纪委怎么如此大张旗鼓。
就在安北现身,全场皆惊,一片死寂之时,站在人群后方角落的宗耀祖,虽然也被省纪委突然降临的车队和那位明显位高权重的领导震慑了一下,但一种先入为主的情绪,让他产生了致命的误判。
他悄悄拉了拉身旁脸色已然发白的父亲宗衡的衣袖,凑到耳边,用极力压抑却仍带着一丝兴奋的颤音低语:
“爹,你看!省纪委这么大张旗鼓的嘛!连二号车牌都出动了,这来的该是他们安书记,真正的二把手吧?”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得对,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看来邵北这小子真是惹了泼天的大事了!连安书记都亲自来押解,这下他是彻底死透了,神仙也救不了!”
然而,宗衡远比儿子老辣和敏锐。他死死盯着台阶上孙建业的反应——那位刚才还意气风发、宣称要将邵北带回省里严办的孙主任,此刻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从容和狠厉?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茫然的表情!尤其是孙建业看向安北书记的眼神,根本不是下级见到前来“支援”的上级时应有的恭敬或如释重负,而是一种仿佛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和慌乱!
宗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他猛地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还在暗自得意的儿子,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急促而严厉的低吼:
“蠢货!闭嘴!你看孙建业那样子!这根本不像安排好的!不对劲……很不对劲!”
宗耀祖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恐慌吓了一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仔细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孙建业那僵硬的肢体。
孙建业喉咙沙哑,他想亮出一个笑容,上前打招呼,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北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脚步声,不响,却如同重鼓,一声声敲击在在场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