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崎AR80的引擎声在采石场入口处熄灭。邵北跨下车,靴子陷进被暴雨泡发的泥泞里,发出的闷响。眼前是一片被雨水蹂躏过的荒芜之地:
废弃的采石场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山体,裸露的岩壁上挂着浑浊的水帘。碎石滩上散落着生锈的钢钎和断裂的传送带,几个积满雨水的深坑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像大地溃烂的疮口。
空气里弥漫着硝石和铁锈的腥气,混着雨后泥土的腐败味道。
远处传来皮卡车的引擎轰鸣。一辆沾满泥点的东风猛士碾过坑洼路面,停在摩托车旁。
邵北看过去,估计是张子函他们的车到了。
车门打开,张子函利落地跳下车——昔日那个文弱的乡干部,如今穿着战术夹克,腰间别着对讲机,眉宇间已有了主政一方的锐气。
这小子果然没看错他,做事情不仅有一腔热血,必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邵局长,张子函伸手相握,掌心已经有了基层工作磨出的硬茧,好久不见。他身后,刚提拔办公室副主任的小李正忙着从车上取雨靴和应急灯。
邵北的视线扫过对方鞋帮上未干的泥渍:临时喊你来,见谅。三人坐进皮卡驾驶室时,车载电台正沙沙播放着防汛警报。
皮卡车在颠簸中驶向采石场深处。车轮碾过的地方,混着水泥碎块的泥浆四处飞溅。挡风玻璃上很快糊满黄褐色的污点,雨刮器徒劳地刮擦着。
那座临时搭建的工棚出现在视野尽头,高明盛离开时,已经把绝大多数的建筑摧毁掉,但毕竟走到急,还留下了一些残骸。
石棉瓦屋顶被狂风掀翻了大半,露出锈蚀的钢架。塑料布墙围破烂不堪,在风中啪嗒作响,像招魂的幡旗。棚外散落着几个空泡面桶,在积水中打着旋儿。
工棚正前方,那个直径约五米的大坑赫然在目。坑缘多处塌陷,如同被啃噬的饼边缘。尚未完全凝固的水泥从裂缝中溢出,形成狰狞的灰白色钟乳石。坑底积着浑浊的雨水,水面漂浮着油污和半凝固的水泥块,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泥泞的地面如同被践踏的沼泽,每踩一步都发出“噗呲”的黏腻声响。
这如此突兀的一块水泥浇灌区,怎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邵北心里很清楚,这奇怪的玩意肯定和李有田父子有关系。
邵北和张子函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那个巨大而狰狞的水泥坑。浑浊的泥水积蓄在坑底,映照着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只绝望的眼睛。
突然,邵北的视线被坑边缘一处异样的凝固物吸引——那不是石头,赫然是一只破旧胶鞋里伸出的、惨白浮肿的人脚!那脚毫无生气地僵直着,皮肤被泥水和浸泡得皱褶发白,无声地诉说着最终的恐怖。
邵北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镐子!快!拿镐子来!”他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打破了采石场死寂的氛围。
小李闻声,慌忙冲向旁边那个摇摇欲坠的工棚。工棚在暴雨的摧残下更加破败,油毡顶棚被掀开一角,像被撕烂的伤口。他在杂物堆里疯狂翻捡,终于拖出了几把锈迹斑斑、沾满泥浆的铁镐。
三人再顾不上肮脏和疲惫,抡起镐头,对着那只脚周围的、尚未完全干透坚硬的水泥和泥浆奋力挖掘。镐头撞击在凝固的水泥块上,迸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伴随着几人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矿坑里显得格外刺耳。泥点飞溅,汗水混合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一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终于,一具完整的人形逐渐从水泥的禁锢中显露出来。尸体保持着一种极度挣扎扭曲的姿态,面部表情凝固在最后的惊恐与痛苦之中,嘴巴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与灰白的水泥碎块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是李有田……”张子函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用镐头指着那具可怖的尸身。
邵北没有回应,他脱力般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还是来迟了一步!李有田终究是被灭口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攫住了他。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这片狼藉的犯罪现场,猛地定格在旁边另一处——那里有一个明显的人形凹陷,同样被水泥覆盖过,但此刻那个“人形”却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如同石膏模具般的坑印,边缘还残留着一些挣扎摩擦的痕迹。
邵北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的视线如同被烫到一样,急速转回李有田的尸体上,死死盯住那双被反绑在身后、被粗糙麻绳紧紧勒进皮肉的手腕!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劈入他的脑海!
那麻绳的另一端呢?!
那里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他们被绑在一起扔进了水泥坑!李有田没能挣脱,成了牺牲品。而另一个……另一个却在水泥凝固前的最后关头,拼命挣扎,奇迹般地挣脱了绳索,从这死亡的泥潭里爬了出去!
邵北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因激动而声音发紧,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指着那个人形空坑,几乎是对着张子函低吼出来:
“对了!李有志!李有志可能还活着!”
张子函看着坑中李有田那扭曲恐怖的尸体,又听到邵北石破天惊的推断,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虽然是基层一把手,经历过不少场面,但如此直接、残酷的命案现场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日常经验。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窜上来,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死…死人了!这…这是谋杀!”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手有些发抖地就往怀里摸去,“得赶紧报警!让县局的人来处理!”
“不行!”邵北的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张子函掏手机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张子函吃了一惊。
邵北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他,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