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露面了。
再无情的人,也躲不过普通人最朴素的感情。
刘大虎的身影出现在别墅台阶顶端时,整个院落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下楼的动作很特别——先是左脚稳稳踏下一级,停顿半秒,右腿才缓缓跟上。
连走路他都非常小心,有着自己独特的规律,阳光在他锃亮的脑门上投下油亮的光晕,后梳的头发每一根都纹丝不乱。
陈局长,出什么乱子了吗,还劳您大驾?
几个字在齿间磨了半秒才吐出来。他站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这个高度刚好能让他俯视全场。
他左手把玩着那串油亮的紫檀佛珠,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
人总会用身体的某个部位来排遣慌张的情绪,这个刘大虎毋庸置疑是在用手。
陈渡的警徽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光,威严庄重不容置疑
当然是公务。
“什么情况?还请明示啊。”
“我们执行公务,你这个弟弟殴打我们邵乡长,妨碍公务,还需要明示什么?”小李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
佛珠突然停住转动。刘二豹的挣扎声就在这时炸响:哥!他们——
紫檀佛珠狠狠抽在刘二豹脸上,十四颗珠子在颧骨上留下整整齐齐一排血点。刘大虎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有那串飞溅的血珠在阳光下划出猩红的弧线。
我让你说话了吗?
声音轻得像在讨论晚饭菜色。
刘大虎掏出手帕擦拭佛珠,深褐色的木质很快吸饱了鲜血。他擦得很仔细,连串珠的绳结都照顾到,仿佛刚才那记暴击只是幻觉。
陈局。他忽然把手帕扔在刘二豹脸上,我这弟弟不懂规矩,您见谅。
“邵乡长,第一次见面这么不愉快,都是我的错。”说罢刘大虎又转向邵北道歉。
邵北看见陈渡的拇指在配枪皮套上摩挲了一下。他在等待着,观察着刘大虎的态度。
不懂规矩?陈渡突然笑了,你弟弟袭警的时候,规矩喂狗了?
刘大虎腮帮上的咬肌鼓出核桃大的硬块。他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皮鞋底终于和泥土接触,似乎是他低头的一种信号。
这个向来只用脚尖点地的男人,此刻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脚跟上。
二豹。他声音突然放柔,给邵乡长赔罪。
刘二豹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看兄长平静到可怕的脸,又看看邵北染血的嘴角,突然扑通跪下来。膝盖砸在碎石地上的闷响让几个女村民捂住嘴。
邵、邵乡长...我大错特错!大错特错!
用头磕。刘大虎轻声补充。
当刘二豹的额头第三次撞向地面时,邵北突然蹲下身。他染血的手指钳住对方下巴,强迫这张涕泪横流的脸仰起来。
刘老板。邵北的声音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万万不可,我可受不住你这么大的礼啊!
刘大虎果然手段不一般,他这每一步既是退步也在进步,以退为进十分巧妙。
看似是让弟弟展现出最低的姿态,来表达歉意,实际上是把这个大雷抛给了邵北等人。
你们这些公职人员是为人民服务的,把你们打了是我们的不对,但是你为人民服务的公职人员怎么可以让老百姓给你磕头呢?
所以你也得低头!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无法不入套的阳谋。
邵北只有俯下身子,否则错的就是自己。
好一个刘大虎。
刘二豹的瞳孔里炸开一片混沌。邵北松开手站起身,在裤线上擦了擦指尖的血渍,转头看向刘大虎:刘书记的家教,领教了。
刘大虎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终于抽了出来,他难得的一丝紧张情绪此刻已经消解不再,他忽然抬手整理领口,这个动作让袖口下滑,露出腕间狰狞的青龙纹身。
邵乡长。他向前迈了半步,身上舶来的香水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今天这事,错都在我们,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最满意的交待。
刘大虎轻轻附在邵北耳畔,“您放心,我做事做人绝对到位。”
邵北迎着他压迫性的姿态,反而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态度。
交待?您倒是不需要给我交待他看向此刻已经没了气性的刘二豹,我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将这个刘二豹绳之以法!
陈渡突然咳嗽一声。所有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所有警察的执法记录仪都亮着红灯。
刘大虎的视线在这些红点上停留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到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笑到眼角渗出泪花。
好!好一个邵乡长!他猛地收住笑声,声音又一次压低,变脸比翻书还快,您受伤了,我给您补偿,多少钱您说了算。
邵北也笑了。他伸手替刘大虎扶正眼镜,指尖在镜框上轻轻一叩:刘书记,您眼镜歪了。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在两人之间。刘大虎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想起半小时前,自己就是在二楼窗前扶眼镜时,不小心碰倒了红酒杯。那个瞬间,难道也被......
这个邵北到底想干什么!
他踏马到底想干什么!
他盯着邵北,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年轻人——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衬衫领口被扯得微皱,可那双眼睛却冷静得可怕,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让人摸不透底下藏着什么。
他摸不清邵北的路数了。
这个认知让他后脊发凉,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陈局……”刘大虎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稳,“一定要把我弟带走?”
陈渡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刘二豹一眼,那眼神像是寒刀刮骨,让刘二豹几乎崩溃。
刘二豹被这沉默的眼神压得崩溃,猛地挣扎起来:“哥!救我!我不想进去!”
“闭嘴!”刘大虎厉声喝止,可这一次,他的威慑力明显减弱了。
邵北轻笑了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大虎脸上。
“违法犯罪被抓,不正常吗?”
他语调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疑惑。可这句话却像是一只大手,缓慢而精准地握进刘大虎的神经。
他在逼刘大虎失态。
要么疯狂,要么彻底低头!
刘大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可最终,他硬生生咽下了那口恶气。
“我们错了,我错了,邵乡长,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