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丧期,终于在漫天飘洒的纸钱和低沉不散的悲音中熬了过去。
林家府邸门前象征哀悼的白灯笼尚未撤下,但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戚氛围,却已然开始被另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暗流涌动的情绪所渗透。擎天殿内,灯火通明,将每一张或沉痛、或忧虑、或隐带野心的脸庞都照得清晰可见。
家主林天豪与夫人苏婉的棺椁已入土为安,但林家这片天的塌陷,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却急需填补。所有林家核心成员,长老、各房主事、重要执事,皆已正襟危坐于大殿两侧,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于那空悬了七日的主位之上。
气氛肃穆而紧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尘没有来。
他依旧将自己关在那间临时安置的、充斥着悲伤气息的房间里,如同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窗外的喧嚣,家族的未来,权力的更迭……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滔天巨痛中,外界的一切变动,都无法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对他而言,世界已然失色,只剩下回忆的碎片和噬骨的冰冷。
“诸位,” 坐在主位之侧首位的大长老林啸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与沉重,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天豪与苏婉不幸罹难,是我林家百年来未有之巨痛,亦是青阳城之殇。”
他目光扫过全场,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林家上下千余口人,产业遍布青阳,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我们。家族,不可一日无主!我等必须尽快稳住局面,方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任何风波,方能不负天豪生前之所托,守护林家基业!”
这番话,情理兼备,瞬间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颔首认同。
“大长老所言极是!” 一位隶属于林啸天一脉的执事立刻出声附和,“如今家族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唯有大长老德高望重,修为精深,方能暂代家主之职,统领全局,带领我林家渡过此次难关!”
“不错!我等拥护大长老暂代家主之位!”
“唯有大长老可当此重任!”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大多来自林啸天平日里经营的核心势力。他们言辞恳切,仿佛这是众望所归,是拯救林家于水火的唯一选择。
也有几位与林天豪关系较为亲近,或更为看重林尘的长老,眉头微蹙,面露迟疑。一位头发花白的旁系长老犹豫着开口:“大长老暂代家主,我等并无异议。只是……尘少爷那边……他毕竟是家主唯一血脉,是否……”
他的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即便林尘年幼,是否也应给予其相应的地位和保障?
林啸天闻言,脸上悲戚之色更浓,他叹了口气,语气沉痛而无奈:“尘儿……唉,这孩子遭此大难,心神俱损,我等皆心痛不已。此刻让他沾染这些繁琐事务,无异于雪上加霜。至于其他……老夫身为代家主,更是他的叔祖,自然会妥善安排,定不会让他受了委屈。一切,当以让他安心静养,平复心境为重。”
他巧妙地将“地位”问题转化为“静养”需求,轻描淡写地将林尘排除出了权力核心,话语中充满了“长辈的关怀”,让人难以反驳。
那位长老张了张嘴,看到周围大多人认同的神色,最终也只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大势所趋,他已无力改变。
“既然诸位信任,” 林啸天站起身,面容一整,一股属于大宗师巅峰的沉稳气势隐隐散发开来,目光变得锐利,“那老夫,林啸天,便在此危难之际,暂代这家主之位!必当竭尽全力,护我林家周全!”
他几步走到那空悬的主位前,缓缓坐下。
当他的身躯接触到那冰凉而宽大的座椅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位置,他觊觎了多年,如今,终于以这样一种方式坐了上来。虽是“代家主”,但那“代”字,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主位侧下方,那个原本属于少主林尘的位置。此刻,那里空无一人,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被摒弃在了这权力核心之外。
林啸天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混合着如愿以偿与冰冷算计的光芒。他很快收敛心神,面对众人,颁布了身为代家主的第一道命令。
“即日起,林家进入‘非常时期’!”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为应对可能之外患,集中力量,共渡时艰,家族一切资源,包括修炼资源、产业收益、人员调配,皆需重新统筹分配!一切,当以家族‘整体利益’为重,当以培养更多‘未来希望’为先!”
“整体利益”!“未来希望”!
这两个词汇,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而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便品味出了这话语中的深意——资源,将不再向某个人倾斜,尤其是那个已经失去价值、沉浸在悲痛中的“前少主”。所谓的“未来希望”,显然指向了更有“潜力”的年轻一代,比如……他林啸天的孙子,林峰!
风向,在这一刻,完成了彻底的转变。
权力的平稳过渡,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藏机锋。一场针对资源与地位的重新洗牌,就在这肃穆的擎天殿内,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而这一切,那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少年,还浑然不觉,或者说,已无力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