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盖在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地面上警笛的嘶鸣和城市最后的光线。一股陈年铁锈的腥气、混合着潮湿腐烂的霉味迎面扑来,如同粘稠的液体,瞬间包裹了林蔷薇。绝对的黑暗只持续了一瞬,随即,镶嵌在墙壁上的幽蓝砖石便次第亮起。
它们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每隔几步便有一块,错落有致地镶嵌在粗糙的混凝土墙壁中,散发着深邃、冰冷、仿佛来自地底极渊的幽蓝光芒。这些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寒意,照亮了脚下湿滑、布满青苔的阶梯。光芒组成了一条蜿蜒曲折、如同远古星图般的路径,向下延伸,没入更深的黑暗。
林蔷薇握紧了怀中那把刻着“2004.01.15”的乌木伞。伞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奇异的是,这敲击声的节奏,竟与她左腕内侧那朵银白色莲花纹身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搏动感完全同步!仿佛伞柄成了她身体的延伸,伞尖成了脉搏的触角,在敲击着这座庞大地下迷宫的脉搏。
“这些发光的砖石……”顾夜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喘息。他靠在入口处的墙壁上,脸色在幽蓝光芒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肩膀被“监护者”撕裂的伤口仍在缓慢渗出粘稠的蓝血。每一滴蓝血落在阶梯上,立刻激起一圈圈微小的、同样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涟漪,瞬间扩散又湮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诡异的能量交换。“……里面掺了‘胎金骸’的骨灰粉末。”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习以为常的恐怖事实,“凡星用失败品的残骸……作为路标,标记通往核心筛选场的路径。它们在呼应我们体内的……东西。”
林蔷薇的心猛地一沉。用活体实验失败者的骨灰铺路?这种极致的冷酷让她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夜寒的伤口,蓝血的流失似乎让他显得更加虚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的意志却丝毫未减。
“你的伤……”
“没事。”顾夜寒打断她,撑着墙壁站直身体,示意她继续向下,“走。时间不多,苏瑶的爪牙很快会追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幽蓝星图般的路径向下。阶梯盘旋,仿佛永无止境。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金属、腐朽和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重。通道越来越开阔,脚下的阶梯最终汇入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废弃地下宫殿般的空间。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被更深的压抑所笼罩。
这里像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巨大地铁枢纽站。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几盏残破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如同垂死萤火虫尾端最后闪烁的余烬。空旷的站台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散落的碎石。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停在站台边缘的一列老式列车。
列车早已锈迹斑斑,暗红色的铁锈如同凝固的血液覆盖了大部分车身。车身上,用刺眼的白漆刷着巨大的、冰冷无情的字样:「凡星圣宝基因运输线」。车窗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几乎每一块碎裂的玻璃上,都凝结着大片大片银白色的、如同冰花或珊瑚般的结晶!这些结晶形态各异,有的像蜷缩的人形,有的像痛苦挣扎的手掌,有的则只是无规则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团块。在幽蓝砖石和昏黄应急灯的光线下,它们散发着一种非人间的、死寂的美。
“筛选场就在这列车的终点。”顾夜寒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他一把拽住林蔷薇的手臂,将她迅速拉到一根粗大、布满裂纹的混凝土柱子后面隐藏起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站台和对面的黑暗区域。“那些结晶……就是‘落选者’最后的形态。当他们的基因链被‘圣殿’榨取殆尽后,残留的生命力会瞬间凝固……变成这种永恒的铂金墓碑。”
林蔷薇的目光无法从那些车窗上的结晶移开。每一个结晶,都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像张妈?像陈雅?甚至……可能像自己?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咔哒……咔哒……”声,伴随着金属滚轮摩擦地面的声响,从站台对面的阴影深处传来。
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白色实验服的人影,推着一辆沉重的金属推车,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推车上,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半透明的圆柱形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悬浮着一个蜷缩着的、浸泡在淡蓝色营养液中的胚胎!胚胎大小不一,有些仅有拳头大,有些则已初具人形。它们的脐带并非自然的组织,而是被粗暴地连接着一条条闪烁着铂金寒光的纤细管道!这些管道如同冰冷的血管,汇聚到推车底部,最终连接到列车底盘某个隐蔽的接口处,发出微弱的能量流动声。
“是赵博士。”顾夜寒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苏瑶最信任的基因工程师之一。负责胚胎的筛选、编辑和……强化改造。”
赵博士在列车的一扇破损车门前停下。他动作熟练地从推车底层摸出一支特制的注射器。注射器内,充盈着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淡淡金色光泽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融化的液态黄金,却又透着一种非自然的邪异。
他打开其中一个玻璃罐的密封盖,毫不犹豫地将注射器尖锐的针头,精准地刺入胚胎那连接着铂金管道的脐带接口!
“嗤——”
淡金色液体被缓缓推入。
刹那间!
玻璃罐中的胚胎猛地抽搐起来!原本柔软的、半透明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种冰冷的金属光泽!小小的手指和脚趾末端,指甲迅速变长、变尖、硬化,表面覆盖上细密的、如同蛇鳞般的菱形纹路!甚至能看到胚胎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转动,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胎金骸强化液。”顾夜寒冷冷的说到:“他们用这种从‘胎金骸’母体提取的、混合了源质金属的浓缩物,强行改写胚胎的基因链。让它们在出生前就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绝对服从、只为杀戮而生的‘Serpenti’原型兵器。”
林蔷薇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呕吐出来。左腕的莲花纹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发出强烈的警告!她下意识地低头,只见纹身处正不受控制地渗出粘稠的蓝血,一滴、两滴,每滴都砸落在脚下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嗒…嗒…”
就在蓝血接触地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距离他们藏身的柱子不远处,站台边缘散落的一小片银白色结晶遗骸,仿佛被这滴落的蓝血唤醒!它们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幽蓝光芒!光芒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迅速地在空气中凝聚、勾勒,最终形成一行悬浮的、由纯粹蓝光构成的、冰冷而清晰的文字:
「b4-7 核心区 有解药」
这行字如同惊雷,在林蔷薇脑海中炸响!解药?母亲留下的?抑制结晶化?还是……终结这一切的钥匙?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也瞬间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谁在那里?!”赵博士猛地转头,沾满污渍的眼镜片在应急灯下反射出罐子里胚胎抽搐的幽光!他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混凝土柱!
就在他转头的刹那,林蔷薇清晰地看到,赵博士裸露在实验服袖口外的右手背上,赫然覆盖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毫无生机的银白色结晶!那结晶如同活物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他的手臂血管纹路向上缓慢蔓延!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指甲的缝隙里,竟然嵌满了细小的、闪烁着铂金光泽的粉末——与他制造的那些“兵器”胚胎接触过久的证明!
“‘结晶病’。”顾夜寒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明悟,“长期接触高浓度‘胎金骸’物质和源质金属的必然结局。身体从接触点开始不可逆地结晶化……最终变成一具没有思想、只会执行预设指令的铂金傀儡。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赵博士显然看到了柱子后晃动的影子,也看到了地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蓝光文字!他那张因结晶病而显得僵硬麻木的脸上,瞬间扭曲出一个混合着狂喜和疯狂的狰狞表情!
“找到你了!林凤芝的孽种!”他的喉咙因结晶侵蚀,声带而变得异常嘶哑。他猛地丢开手中的注射器,那只被结晶覆盖的右手,五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皮肤和肌肉如同拉链般撕裂、变形!瞬间化作一只覆盖着细密蛇鳞纹路、指尖锐利如钩的金属利爪!爪尖闪烁着和陈雅一模一样的、淬着蒂芙尼蓝幽光的致命锋芒!“苏瑶大人……要你的纯净蓝血……来完成最后的γ-7胚胎!你是……完美的容器!”
话音未落,赵博士如同被触怒的野兽,挥舞着金属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林蔷薇藏身的柱子猛扑过来!速度之快,远超他外表所显示的衰老!
“躲开!”顾夜寒厉喝一声,猛地将林蔷薇推向柱子另一侧!
他自己则如同鬼魅般迎了上去!乌木伞瞬间弹开,并非化作链刃,而是恢复成最原始却最迅捷的手杖形态!伞尖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精准无比地格开了赵博士抓向林蔷薇的金属利爪!
“铛!”火花四溅!
赵博士的力量大得惊人,一击不中,另一只尚且完好的左手竟也闪电般探出,五指同样异化为覆盖蛇鳞的金属爪,直掏顾夜寒的胸口——目标正是那颗搏动着的机械心!
顾夜寒眼神一寒,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后仰,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击。同时,他手腕一抖,伞尖如同毒蛇吐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瞬间抵住了赵博士因为前扑而暴露出的咽喉要害!
冰冷的伞尖紧贴着赵博士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喉结。
这一次,顾夜寒没有去按任何注入液体的按钮。他的拇指直接按下了伞柄上一个更隐秘的、需要特殊指压才能触发的微型机关。
“咔!”
一声轻响!伞尖顶端,瞬间弹出半寸长、薄如柳叶、闪烁着幽冷寒芒的锋利刃片!刃片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蚀刻着繁复、华丽、充满神秘气息的梵克雅宝灵蛇图腾!蛇纹在幽蓝光芒下仿佛活了过来!
“噗嗤!”
伞尖利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赵博士脆弱的咽喉!精准地切断了颈动脉!
滚烫的、带着浓重金属锈蚀气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在顾夜寒破损的衬衫和苍白的脸颊上,瞬间化作缕缕银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
“呃……嗬……”赵博士的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嘶鸣,眼中的疯狂迅速被死亡的灰白取代。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顾夜寒,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破碎而诡异的呓语:
“γ-7……苏瑶大人……用你的基因……培育的……完美胚胎……就差……最后一步……”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带着细小的铂金结晶颗粒,“只有……你的蓝血……能让它……突破容器的限制……成为……真正的……‘圣杯’(Grail)……承载……‘源质’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皮肤下的银白色结晶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瞬间加速蔓延!从右手背开始,迅速覆盖了整条手臂、肩膀、胸膛、脖颈、头颅……结晶所过之处,血肉、衣物、甚至溅出的血液,都迅速失去色彩和活力,转化为冰冷的铂金!
短短几秒钟,赵博士连同他脸上凝固的疯狂与呓语,彻底化作了一尊保持着刺杀姿态、右手仍呈金属利爪状、左手还紧握着那支淡金色强化液注射器的铂金雕塑!他鼻梁上的眼镜片,在幽蓝光芒下,清晰地反射出列车深处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有更庞大、更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在缓缓蠕动,伴随着一阵阵沉闷的、如同巨兽心脏搏动又像是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嘎吱……轰隆……”声!
林蔷薇从柱子后走出,看着这尊狰狞而冰冷的雕塑,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赵博士那身实验服上。他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角折叠的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避开雕塑伸出的金属利爪,用伞尖轻轻挑出了那张纸条。
纸条被暗红色的污渍浸染了大半,上面用颤抖、潦草、仿佛在极度恐惧和绝望中写下的字迹,记录着令人心惊的内容:
「凡星筛选场,非实验室,乃祭坛。
γ-7胚胎即圣杯,
吾等血肉结晶,皆为献祭之牲礼。」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蔷薇的心上。祭坛?牲礼?圣杯?苏瑶到底想用她的血和那个所谓的γ-7胚胎做什么?
顾夜寒默默地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更深的冰冷。他将纸条从林蔷薇手中拿过,仔细折好,塞进她外套内侧的口袋。“收好。这是证据,也是……线索。”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沉重刺耳的金属摩擦巨响,打破了地下空间的死寂!
那列锈迹斑斑的“基因运输线”列车,其中一扇布满弹孔和结晶的车门,竟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缓缓地、扭曲地自行向内侧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黑洞洞的车厢内汹涌而出!那是高浓度福尔马林浸泡尸体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铂金在强酸中剧烈锈蚀时产生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铁锈味!这股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冰冷而原始的腥臊!
车门内一片漆黑,只有深处那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光芒,以及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嘎吱……轰隆……”声,如同巨兽在黑暗中咀嚼着骨骼和金属。
顾夜寒胸口的机械心猛地搏动了一下,发出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嗡鸣!这嗡鸣的频率,竟隐隐与列车深处传来的那沉闷的“轰隆”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共振!
他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死亡与锈蚀的空气,看向身边紧握着伞、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林蔷薇。
“终点站到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踏上最终战场的决绝,“该去看看……你母亲不惜一切藏在b4-7最深处的‘解药’,究竟是什么了。”
林蔷薇握紧了手中的乌木伞。左腕的银白莲花纹身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几乎要刺痛皮肤的灼热感,其幽蓝的光芒与伞骨上流转的微光瞬间达成完美的同步,如同燃烧的灯塔。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踏上了列车那冰冷、布满灰尘和未知粘液的台阶。
“咔嚓……”
靴底踩碎了散落在台阶上的几片细小的银白色结晶,发出清脆而冰冷的碎裂声。
这声音,如同丧钟,又如同战鼓。
在这通往深渊腹地的列车上,为这场以基因为刑期、以生命为赌注的最终旅程,敲响了无法回头的序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