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昂连滚带爬地逃出仓库。
他感觉不到身上被刮破的疼痛,也闻不到后巷里垃圾的酸臭。
许童。
你给我记着。
他冲出巷子,撞上一个午夜醉归的路人。
“他妈的,没长眼啊!”
路人骂骂咧咧地推了他一把。
周子昂两腿发软,直接瘫在墙角。
他抬起头,路灯昏黄的光照在他红肿如猪头的脸上,嘴角还挂着血丝。
醉汉吓了一跳。
“我操,鬼啊!”
醉汉连滚带爬地跑了,仿佛身后有怪物在追。
周子昂趴在地上,看着那人惊恐的背影,忽然笑了。
鬼?
对,鬼。
他真的见到鬼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马路边。
一辆出租车驶过。
他发疯似的冲到路中间,张开双臂。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
“找死啊你!大半夜的想投胎是不是!”
可当他看清周子昂的模样时,骂声戛然而止。
司机猛踩油门,车子像逃命一样,瞬间消失在街角。
周子昂站在马路中央,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
他第一次发现,海城的夜晚,这么冷。
他第一次发现,他周大少爷的身份,在这副尊容面前,一文不值。
他放弃了打车,只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跑。
跑。
他只想跑。
苏曼那疯狂的巴掌,许童那冰冷的眼神,像两部恐怖电影,在他脑海里循环放映。
“你和你那个爹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这个骂声循环播放着。
他抱着头,不去想,赶紧回家。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看见“夜色”会所那熟悉的霓虹灯招牌,他才像找到了航向的迷途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
* * *
“夜色”会所顶层。
周耀辉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地上,是碎裂的水晶杯和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
董宇已经走了。
但他带来的恐惧,却像病毒一样,在空气里疯狂蔓延。
许童。
那个女人手里,竟然还握着那样的东西。
周耀辉的心脏一阵绞痛。
他不能出事。
他要是倒了,子昂怎么办?
他那个被自己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没了他的庇护,会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老板。”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助理刘鹏走了进来,脸色同样难看。
“王队那边还没有消息。”
“少爷的手机信号被屏蔽,联系不上。”
周耀辉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
“废物!一群废物!”
“这么多人,连一个停车场都看不住吗?!”
刘鹏低下头,不敢接话。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保安的惊呼。
“怎么回事?!”周耀辉厉声喝道。
“不……不知道,好像有人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
“砰——”
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爸!”
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周耀辉和刘鹏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头发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的人。
足足过了几秒钟,周耀辉才从那张肿胀变形的脸上,辨认出自己儿子的轮廓。
“子昂?!”
他冲了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周子昂。
当他的手触碰到儿子冰冷的身体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谁干的?!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周耀辉的声音因为暴怒而颤抖,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恨不得将伤害他儿子的人撕成碎片。
周子昂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倨傲和不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
“爸!我见到许童了!”
他一把抓住周耀耀辉的胳膊,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什么鬼?!”周耀辉用力摇晃着他,“你给老子说清楚!”
“是许童!”
周子昂终于吼出了这个名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周耀辉怀里。
周耀辉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她把你怎么样了?”
周耀耀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把我带到一个仓库……”
周子昂开始语无伦次地哭诉,将仓库里发生的一切,颠三倒四地讲了出来。
当他讲到苏曼的出现,讲到那雨点般的巴掌时,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打我……她一直打我……她说我毁了她,还害死了她妈……”
周耀辉听着,脸色越来越白。
苏曼。
那个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的、被自己随手捏死的小明星。
他没想到,这只蝼蚁,竟然也被许童翻了出来,成了咬向自己儿子的一条毒蛇。
他所有的罪孽,他所有的肮脏,如今,都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报应在了他最心爱的儿子身上。
“然后呢?”周耀辉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许童呢?她对你做了什么?”
周子昂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里是比刚才还要深重的恐惧。
他想起了许童蹲在他面前的样子。
“她……她什么都没做。”
周子昂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她就看着我,看着苏曼打我。”
“她说……”
他顿住了,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句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话。
“她说,她请我喝茶了。”
轰!
周耀辉的整个世界,彻底崩塌了。
请你喝茶。
她把他带去仓库,让另一个女人打他。
而他,他周耀辉,这个在海城呼风唤雨了半辈子的男人,对此,无能为力。
他所有的保镖,所有的防卫,在那个女人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啊——!”
周耀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咆哮,他猛地推开怀里的儿子,像一头疯牛,冲向自己的办公桌。
他将桌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电脑,电话,文件,名贵的雪茄盒……
稀里哗啦的声音,响彻整个顶层。
刘鹏吓得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子昂也吓傻了,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失态。
周耀辉砸完东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冲到酒柜前,拿起一瓶最烈的威士忌,拧开盖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镇定。
他扔掉酒瓶,转身,死死地盯着周子昂。
“她还说了什么?!”
“她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你都给我想清楚!说出来!”
他的眼神,让周子昂感到陌生而恐惧。
“她……她说……她说她知道当年的事不关我的事……”
“但是……”周子昂哆嗦着,回忆着许童最后那冰冷的眼神,“她问我,现在还觉得不关我的事吗?”
周耀辉的身体晃了一下,靠在酒柜上才没有倒下。
是啊。
还觉得不关你的事吗?
许童在警告他。
她不会直接动周子昂。
“来人!”周耀辉对着外面咆哮。
王队带着几个保镖冲了进来,看到办公室里的狼藉和周子昂的惨状,全都大惊失色。
“老板!”
“从现在开始,把少爷给我看死了!”
周耀辉指着地上的周子昂,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
“把他绑在房间里!他上厕所,你们都得在门口守着!一步都不准他离开!”
“他要是再敢跑出去,我打断他的腿!”
“爹!你不能这样!”
周子昂终于反应过来,尖叫起来。
“你这是要软禁我!你疯了!”
“我疯了?”周耀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要是再出事,我才会真的疯!”
他看着自己儿子这张又怕又怒的脸,心如刀割。
他松开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子昂,听话。”
“就这一次,听爸的话。”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周耀辉和刘鹏。
周耀辉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短短一个小时,他仿佛老了十岁。
但他不甘心。
他周耀辉,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刘鹏!”
“老板,我在。”
“魏老死的时候,掉出来的那个公文包,警察拿走了吗?”
刘鹏愣了一下,赶紧回忆。
“没……没有。当时现场很乱,阿峰在魏老倒下的瞬间,好像……好像顺手拿走了那个包。”
“阿峰!”
周耀耀辉的眼睛亮了。
对,阿峰!
那个魏老最信任的影子!
魏老所有的秘密,他一定都知道!
“找到他!”
周耀辉猛地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动用我们所有的人脉!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在警察之前,找到阿峰!”
“只要找到他,拿到魏老留下的东西,我们就有跟许童谈判的筹码!”
* * *
许童的公寓里,小馄饨的香气,驱散了满室的清冷。
马可端着一个青瓷碗,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邀功似的笑容。
“小童,尝尝我的手艺。”
“纯手工现包,保证比外面米其林餐厅的还好吃。”
许童正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童转过身,接过马可递来的碗,却没有吃。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碗里那几个小巧玲珑的馄饨,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
“鳄鱼的盔甲再硬,肚子也是软的。”
她轻声说道。
就在这时。
马可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了一阵急促而特殊的铃声。
那不是他常用的手机铃声。
马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变得凝重。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许童,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变得沉稳而冷静。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
马可的眉头,越皱越紧。
“知道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公寓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怎么了?”许童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马可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阳光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深沉。
“小童。”
他看着许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爸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