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分别从听雨园的侧门驶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的街道,驶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四皇子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楚墨正对着一局未完的棋盘,凝神沉思。
一名内侍神情惊恐的步入书房,将一个精致的黑漆木盒,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内侍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惶恐道:
“殿下,听雨园差人送来的,说是……九殿下给您安神的补品。”
“希望您保重身体。”
楚墨捻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有去看那个盒子,而是神情平静的抬头看了内侍一眼。
内侍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拿去给府里的医官,仔细查验。”
楚墨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
内侍如蒙大赦,连忙捧起那个仿佛烙铁般的木盒,匆匆退下。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楚墨一人。
他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棋盘上,那枚悬而未决的棋子,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补品?
安神?
保重身体?
楚墨叹息道:
“我这个九弟,真是体贴啊。”
可这份体贴,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
楚墨很清楚,这东西有没有毒,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被送来了。
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提醒。
提醒他楚墨,也提醒京城里所有还喘着气的人,谁才是棋盘外那只执子的手。
他费尽心机,自以为看透了所有兄弟的底牌,将天下大势玩弄于股掌。
可到头来,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被捻起、被丢弃的棋子。
这种被彻底看透,被绝对掌控的感觉,让楚墨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与算计,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脸上又恢复了那份与世无争的淡然。
只是,那藏在眼底深处的灰色,又浓重了几分。
“这棋,该怎么下啊?”
……
另一边,七皇子府。
靡靡之音缭绕,舞女们的身姿婀娜,楚瑜半躺在软榻上,怀中抱着美姬,手中端着酒杯,一派醉生梦死的荒唐景象。
当管家脸色煞白地捧着同样一个黑漆木盒进来时,满屋的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舞女和侍从,看着管家的脸色,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楚瑜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仿佛在看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的语气凝重的问道:“谁送来的?”
管家颤声道:“听……听雨园。”
“砰!”
楚瑜手中的琉璃酒杯,脱手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他猛地推开怀里的美姬,从软榻上弹了起来,状若疯癫地冲过去,一脚将管家手中的木盒踹飞,咆哮道:
“拿走!给本王拿走!”
他还不解气,抄起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那个木盒上。
“哗啦——”
花瓶与木盒同时碎裂,里面的药材和白玉瓷瓶滚落出来。
“埋了!全都给本王找个地方挖坑埋了!”
“不!烧了!烧成灰再埋!”
楚瑜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额上青筋暴起。
府里的下人们吓得魂不附体,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地狼藉。
闹剧过后,楚瑜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再也没有了半分荒唐的模样,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不像楚墨那样会去分析,会去算计。
他只知道,那头怪物,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那个怪物展露獠牙之前,久居冷宫十数年。
在外人眼中,就是个快要死的病秧子,很多人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他楚瑜苦心经营多年的“无害废物”形象。
在那头怪物面前,就是个笑话。
想到北境十万蛮族铁骑埋葬一线天,还有太子楚雄的倒台。
楚瑜打了一个哆嗦,惊恐呢喃道:
“不行,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
“有那个怪物在,京城就是个巨大的绞肉场。”
“再待下去,下一个被碾成肉泥的就是自己!
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密室。
“来人!传我的账房先生过来!”
“把我城外那些庄子、铺子,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全都给我换成金票!”
“快!越快越好!”
……
次日,太和殿。
早朝的钟声敲响,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北境的军报已经到了京城,百官都知晓了战况不妙。
被称作大夏基石,不可被撼动的大元帅林啸天,竟疲于应对。
这让文武百官都心感不妙。
朝堂上的气氛凝重非凡。
楚威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龙椅上,俯瞰着下方站得整整齐齐的臣子。
他的视线扫过皇子们站立的区域,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那里,空了两个位置。
王德福眼尖的瞧见后,连忙出声,告知原由:
“陛下,四殿下、七殿下今日皆染了风寒,特向陛下告假。”
“风寒?”
楚威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寒意。
好一个风寒!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昨日王德福的禀报:九殿下派人给四殿下和七殿下送去了上好的安神补品。
现在看来,那哪里是补品,分明是催命符!
他那个好儿子,只送了个东西,甚至连面都没露。
就让朝堂上剩下的两个兄长彻底变成了缩头乌龟,连上朝的胆子都没有了。
这时,兵部尚书上前一步,慷慨陈词道:
“陛下!北境蛮族袭扰,乃心腹大患!臣以为,当立刻增兵,予以雷霆还击!”
户部尚书立刻站出来反对道:
“不可!国库空虚,连年征战早已不堪重负!若再起大战,民生何以为继?”
“迂腐!蛮族背后似乎有大周支持,若不趁其立足未稳将其剿灭,待其坐大,则边境危矣!届时耗费钱粮百倍于今日!”
“攘外必先安内,太子之位空悬,人心浮动,此时不宜再生战端!”
朝堂之上,争吵声、辩驳声、指责声不绝于耳,嗡嗡作响。
这些声音传入楚威的耳中,却变得无比遥远和虚幻。
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画面——那个病弱的儿子,坐在听雨园的窗边,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手里却操控着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战的恐怖力量。
楚威收敛心神,凝视着下方争得面红耳赤的文武百官,看着这偌大的朝堂,心中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早已沦为棋子。
他以为自己是皇帝,却发现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这个帝国的命运,都被那个远在听雨园的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龙椅蔓延至全身。
楚威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退朝!”
他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然后不顾百官错愕的反应,猛地起身,拂袖而去。
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愤怒而又无力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