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检察院。
空气中,飘浮着纸张腐旧的霉味和细微的尘埃。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
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更显得这里死气沉沉。
侯亮平坐在一张破旧的书桌后。
双眼无神地盯着面前那堆早已泛黄的过期文件。
从那天接到最高检的电话,被宣布“留职查看”后。
侯亮平就被安置在了这里。
美其名曰“学习文件,等待专案组的统一安排”。
而在检察院众人的眼中。
这位曾经的“钦差”,已经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变成了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只是在厚厚的文件堆后面。
侯亮平那看似空洞的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丝精光。
坐以待毙?
那不是他侯亮平的风格。
从被宣布“留职查看”的那一刻起,愤怒和绝望只持续了不到一天。
随之而来的,是如同野草般疯长的,不甘的斗志。
侯亮平承认,自己之前太傲慢,太轻敌了。
那个叫楚风的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将他所有的牌都掀翻在地。
但是,这并不代表游戏就结束了。
只要还留在汉东。
只要还保留着“最高检侦查处处长”这个身份,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侯亮平开始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
自己现在是被架空的“囚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官方渠道的路,已经彻底断了。
想破局,只有一个办法——从内部寻找盟友。
而整个汉东省检察院,唯一有可能,也唯一有能力帮他的,只有一个人。
陆亦可。
她是陈海最得力的下属,性格刚直,业务能力极强。
最重要的是,她对陈海有着深厚的师徒情谊。
想说服她,光靠嘴是不行的。
必须让她看到自己的决心,让她相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陈海讨回公道。
一个计划,在侯亮平心中悄然成形。
......
周末。
侯亮平正式向院里递交了一份申请——去医院探望昏迷不醒的陈海。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无人能够拒绝。
季昌明很快就批准了。
在两名检察官的“陪同”下,侯亮平来到了汉东省人民医院。
侯亮平知道,陆亦可几乎每天下班后都会来这里看望她的师傅。
他故意将探视的时间,选在了临近下班的这个点。
果不其然。
当侯亮平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凝视着病床上的陈海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是陆亦可。
她看到侯亮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走了过来。
“侯处长。”
她轻声打了个招呼,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
侯亮平没有回头,依旧死死地盯着里面的陈海。
他的侧脸,对着陆亦可,脸上充满了痛苦、自责和一种压抑的愤怒。
“陆处,”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一个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躺在这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陆亦可沉默了。
她能感受到侯亮平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重的悲伤。
“组织上......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会查清楚的。”她只能用这种官方的言辞来安慰。
“专案组?”
侯亮平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是啊,专案组。可他们查的是什么?
“是丁义珍,是大风厂,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可陈海呢?谁在真正关心,当初把他撞成这样的,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陆亦可的心上。
是啊。
陈海的案子,似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侯亮平转过身,第一次正视着陆亦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决绝的火焰。
“就算他们收了我的权,关着我,我也要把这件案子查到底!不把凶手揪出来,我绝不离开汉东!”
说完。
他不再看陆亦可的反应,对着监护室里的陈海,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
在两名监视者的陪同下,离开了医院。
陆亦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侯亮平远去的背影。
她看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的背影,竟显得有些悲壮。
原本以为,侯亮平已经彻底消沉了。
没想到,他还记着陈海,还在为了陈海而战斗。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陆亦可心中涌动。
而侯亮平,在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脸上那悲痛的表情,瞬间隐去。
......
夜,深了。
汉东省检察院的办公楼,大部分的灯都已经熄灭。
只有反贪局一处的办公室。
还亮着孤零零的光。
陆亦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面前摊开着一堆卷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傍晚时分,侯亮平在医院走廊里说的那番话。
“......谁在真正关心,当初把他撞成这样的,究竟是谁?!”
“......不把凶手揪出来,我绝不离开汉东!”
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个虽然被剥夺了权力,却依然透着一股悲壮决绝的背影。
这一切,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打动了。
自从陈海出事,新来的“钦差”侯亮平又被当众羞辱并架空后,整个检察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观望,都在明哲保身。
陈海的案子,似乎真的成了一个没人敢再碰的禁忌。
只有侯亮平。
只有这个被所有人当成“废子”和“笑话”的男人,还在为了陈海而坚持。
这让她感到一丝羞愧,也让她对侯亮平的看法,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或许侯亮平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鲁莽和自大。
或许,在他那不可一世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真正的赤子之心。
陆亦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帮?
还是不帮?
理智告诉她,侯亮平现在就是个政治旋涡的中心,谁靠近谁倒霉。
侯亮平被架空,被监视。
自己如果和他私下接触,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情感上,她又无法坐视不理。
那是陆亦可的师傅,是那个手把手教她办案,在她犯错时替她扛雷的男人。
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如果自己连为他追查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那还算什么反贪局的处长?
“叮铃铃......”
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把陆亦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