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杯中琥珀色酒液晃动的微光,和两人之间那根因共鸣而骤然绷紧、又因暧昧而颤动的弦。
玻璃杯相碰的清脆余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周复明那句“敬理解这黑夜的我们”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地冲刷着彼此心防的壁垒。
沐兮握着那杯被周复明亲手递来的白兰地,指尖残留着他方才触碰时的温热,与他话语中罕见的寂寥交织在一起,竟让她冰冷的心湖也泛起一丝混乱的波纹。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藏着无尽算计的眼睛,此刻似乎也褪去了一些伪装,流露出一种真实的、疲惫的底色。
她需要做点什么。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松动,趁着自己刚刚完成那件“大事”后残留的、混杂着虚脱、恐惧和异样兴奋的情绪还未完全消退,也趁着这杯能让人卸下心防的烈酒。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飞快闪过的算计,再抬眼时,眼中多了几分迷离和水色。
她没有回答他那句意味深长的祝酒词,而是仰起头,像是要借酒壮胆,又像是要浇灭内心的某种焦灼,近乎赌气般地,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液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落入胃中,迅速带来一股强烈的热意和轻微的晕眩。
一抹动人的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的脸颊、脖颈,连眼角都染上了旖旎的桃色。
“咳咳…”
她被烈酒呛得轻轻咳嗽了几声,眼泛泪光,更显得楚楚可怜,却又因那决绝的饮姿透出一种别样的娇憨与野性。
周复明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深邃又加重了几分。
他没有阻止,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底下,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自己也缓缓饮尽了杯中酒。
“喝这么急做什么?”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伸手似乎想接过她手中的空杯。
沐兮却像是醉了,手一软,空酒杯从指尖滑落,“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厚地毯上,滚到一边。
她身体微微晃动,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仿佛站不稳般,伸手扶住了周复明的胸膛。
隔着一层细腻的杭纺面料,手下是温热的、结实而充满力量的触感。
她能感觉到他瞬间几不可察的僵硬,以及随即恢复的、更深的放松。
“周叔叔…”
“酒好辣,头好晕”
她抬起头,眼神迷蒙,吐息间带着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少女的馨香,一股脑地萦绕在周复明的鼻尖。
声音又软又糯,还带着点委屈的哭腔。
她整个人几乎半倚在他身上,柔软的身躯贴合着他,仰起的脸蛋红扑扑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周复明身体僵直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地抬手,虚虚地环住了她的后背,防止她“滑倒”。
他低头看着她这副醉态可掬、与平日冷冽精明截然不同的模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柔软而燥热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
“自找的。”
他语气依旧带着调侃,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沉沙哑了几分,环在她背后的手,指尖微微收紧,感受着那纤细腰肢不堪一握的柔软。
沐兮仿佛没听见,只是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碎语,仰起的脸离他更近,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他的下颌上。
周复明眸色渐深,那总是清明冷静的头脑,此刻竟也被这酒气和怀中温香软玉搅得有些微醺。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微微开启的、泛着水光的唇瓣,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想要俯身攫取的冲动,猛地撞击着他的理智。
但他终究是周复明。
那冲动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下。
他只是更紧地扶住了她,声音愈发低沉:“醉了就安分点,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然而,就在他试图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唤人进来时——
沐兮仿佛真的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脚下又是一个踉跄,这一次,却是整个人软软地、结结实实地向前倒了下去!
周复明猝不及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撞得向后跟跄了两步,膝弯恰好撞在沙发边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唔!”
两人齐齐跌陷入身后宽大柔软的丝绒沙发里!
周复明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面,而沐兮,则以一种极其暧昧的、跨坐的姿势,骑在了他的腰腹之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攻守易形!
周复明有一瞬间的愕然,但常年处于权力顶端的冷静让他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并未立刻推开身上的人,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些,然后抬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骑坐在自己身上的沐兮。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和纵容,仿佛在看一只醉酒后撒野、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的小猫。
“怎么?”
“这是喝了酒,就想以下犯上了?”
他甚至还低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十足的戏谑。
沐兮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懵,她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眼神依旧迷离,但深处却闪过一丝极快的清明。
她低下头,看着身下这个被她以一种极其大胆的姿态压制住的男人。
他依旧从容,甚至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仿佛她的所有举动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一种不服输的、想要撕破他这层面具的冲动,混合着酒意和之前种种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周复明熨帖整齐的衬衫领带,用力向下一拽!
周复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得不得不微微抬起头,两人面部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他甚至能数清她因醉酒和激动而剧烈颤动的睫毛。
“周复明!”
她连“叔叔”都不叫了,直呼其名,声音因为醉酒而有些含糊,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执拗和尖锐,那双迷蒙的眼里仿佛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
“你别总是那副样子!”
“好像什么都算计好了”
“好像什么都尽在掌握!”
她拽着他的领带,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吐息灼热。
“是!你很厉害,你站在高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身边都是可用之人、可弃之子。”
周复明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些,但依旧维持着那副纵容她撒酒疯的姿态,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他甚至还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
然而,沐兮的下一句话,却像一把淬了冰的、无比精准的匕首,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穿透了他所有层层叠叠的伪装和铠甲,直刺核心!
“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悲悯。
“无一可对话之人,你难道不寂寞吗?”
“……”
周复明脸上那副悲天悯人、从容不迫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如同完美的玉瓷面具被重锤击中,骤然裂开无数细密的纹路!
那双总是眯起的、藏着无尽深意的狐狸眼,骤然睁大,瞳孔深处猛地收缩,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赤裸裸的震惊、狼狈,甚至是一丝被彻底看穿所有虚弱后的恐慌!
寂寞?
这两个字,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深情的抚慰,在他坚冰般的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颗炸雷,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算计人心,掌控全局,早已习惯了孤独为王。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对话,只需要绝对的控制和利益。
他将所有柔软的情感视为弱点,彻底摒弃。
可此刻,却被这个他视为棋子、视为有趣玩物、甚至刚刚还动了些许旖旎念头的少女,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一语道破了天机!
他那总是运筹帷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脸色微微发白,下颚线绷得极紧。
那双眼睛,第一次毫无掩饰地、锐利而近乎凶狠地盯住了沐兮,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一个灵魂!
他环在她腰后的手,原本只是虚扶,此刻却猛地收紧了力道,五指几乎要嵌入她柔软的腰肢,带着一种失控的、强大的禁锢力量,让她微微吃痛地蹙起了眉。
两人在沙发上以一种极其暧昧且充满张力的姿势僵持着,呼吸交织,眼神碰撞,无声地进行着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厮杀。
沐兮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骇人光芒和腰间骤然加剧的力道惊得酒意都醒了两分,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借着那点残存的酒意和破釜沉舟的勇气,继续逼视着他。
看着他终于碎裂的伪装,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真实的痛楚和孤独,她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报复性的快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涩。
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花瓣般柔软滚烫的嘴唇,几乎要擦过他敏感的耳廓,用一种混合着酒气、少女馨香和冰冷怜悯的、气若游丝的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投下了最后一击:
“周、叔、叔”
“您、真、可、怜。”
说完这五个字,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那强撑着的、锐利逼人的气势骤然消散。
身体彻底软了下来,眼睛一闭,头一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彻底地倒在了周复明的胸膛上,陷入了沉沉的“醉眠”之中。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言语,真的只是一场醉后的胡言乱语。
周复明僵硬地躺在沙发上,胸前是她温软馨香的、毫无防备的躯体,耳畔还残留着她那句轻如羽毛却重如千钧的“真可怜”,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空白的震愕。
那双总是算计人心的眼睛,此刻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花纹,失去了焦点。
腰间,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和自己方才失控的力度。
寂寞……可怜……
这两个他平生最不屑、也最不可能与他产生关联的词,此刻却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尖上。
而他,竟无法反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空着的手,轻轻落在了沐兮散落在他胸前的、柔软的黑发上,指尖微微颤抖。
许久,许久,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碎裂、又悄然重组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