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复明的宅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深宅大院,而是一处位于法租界僻静处的现代风格别墅,线条简洁,却自带一种疏离的禁欲感。
沐兮按响门铃,雨水顺着她月白色旗袍的绲边滑落,在她脚边聚成一小滩湿痕。
开门的并非仆役,而是周复明本人。他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金丝边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书签是一片压制的银杏叶。
见到沐兮,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讶异,随即被那惯常的、温和乃至带着些许悲悯的笑意覆盖。
“兮儿?”
他的声音醇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侧身让她进来,“这么大的雨,怎么过来了?”
“快进来,别着凉了。”
他自然地接过她滴水的伞,指尖避开了与她的直接接触,举止分寸拿捏得极好,却无形中让她处于一种被照顾的、略微被动的位置。
沐兮跟着他走进客厅,室内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种冷冽的檀香,与他外表给人的温润感截然不同。
“周先生…”
沐兮抬起眼,努力让惊惶和一丝脆弱浮现在眼底——这是她目前最能吸引这种男人的面具。
她省略了“叔叔”这个过于凸显年龄差的称谓,试图无形中拉近那并不存在的七八岁距离。
“我……好像遇到点麻烦。”
周复明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先给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加了恰到好处的牛奶和一块方糖——他似乎连她的口味都早已摸清。
他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自己则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却自成领域,像一个耐心十足的倾听者。
“慢慢说”
“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精心伪装的惊惶,直抵内里,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沐兮简要说了被跟踪的臆想,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书房的方向——那扇虚掩着的门,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周复明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本封面上轻轻敲击。
待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课题:“张少帅的庇护看来并非万全”
“沈知意的关注似乎也有了新的焦点。”
他语气里没有挑拨,只是平静地陈述,却精准地戳中沐兮目前孤立无援的处境。
“你近来,确实辛苦了。”
他忽然倾身向前,取下了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完全显露出来,眸色偏深,眼底深处仿佛藏着漩涡,那温和的笑意褪去,留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专注。
这个动作瞬间打破了之前礼貌的距离感,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性。
沐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意外地年轻,甚至有一丝疲惫感,但出口的话却精准无比:“所以,你来找我,是希望得到我的庇护”
“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试图剖开她的伪装。沐兮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我…我只是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父亲走后,只有您还愿意帮我。”
她适时地流露出迷茫与依赖,将自己放在一个寻求指引的位置上。
周复明重新戴回眼镜,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温和表象,仿佛刚才那一刻的锐利只是错觉。他轻轻笑了笑:“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并没有触碰她,只是拿起她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红茶,感受了一下温度。
“茶凉了,我帮你换一杯。”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主人体贴的招待。
但就在他俯身拿起茶杯的瞬间,他的西装外套的衣角极其轻微地拂过了沐兮的手臂。
那触感一掠而过,带着冷冽的檀香和他身体的微温。沐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注意到了。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丝。
他重新为她斟满热茶,这次,他没有立刻退回原位,而是就站在她沙发旁,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这个姿态将他笼罩在一个极具存在感的范围里。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诱导性的磁性:
“如果你感到不安,可以随时来这里。”
“书房里有很多书,或许能让你暂时忘记烦恼。”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扇虚掩的书房门,“有时候,解决问题的钥匙。”
“就藏在最显眼却又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这是暗示,还是试探?亦或是狐狸抛出的诱饵?
沐兮抬起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和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的线条。她必须接住这个饵。
“真的吗?”
她眼中适时的燃起一丝希望和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父亲以前也总说,多读书是好的。”
周复明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仿佛看到猎物循着气味走来的意味。
“当然。”
他优雅地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我的书房,随时对你开放。”
沐兮站起身,跟随他走向那扇门。经过他身边时,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腰,指引方向。
那只手并没有真正贴上,只是隔着一层衣料,传递着若有似无的热度和掌控感。
沐兮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甚至配合地向他那边靠拢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距离,仿佛无意间的亲近。
周复明的指尖在她腰后停顿了半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
书房的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
空气中,红茶的暖香、冷冽的檀香与无声的精神博弈交织缠绕。
狐狸已经抛出了他的饵,而荆棘之花,也正小心翼翼地伸出探寻的枝蔓,准备深入巢穴,攫取秘密。
这场危险的共舞,每一步都踩在欲望与算计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