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兹的旋律悠扬流淌,水晶灯下衣香鬓影。沐兮的手轻轻搭在孙应洋的肩上,另一只手被他干燥稳定的手握住,保持着合乎礼仪的距离。
墨绿色丝绒旗袍随着舞步轻盈摆动,勾勒出窈窕曲线,也与孙应洋深色的燕尾服形成一种低调而契合的映衬。
“沐小姐似乎对华尔兹颇为娴熟”
孙应洋引领着她旋转,声音低沉温和,如同大提琴般悦耳,却带着精准的审视。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手套,能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紧绷。
“孙经理过奖了”
沐兮微微仰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怯的笑容,灯光在她清澈的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不过是以前母亲请人教过些皮毛,许久不跳,生疏了,只怕要踩到您的脚”
她的话语轻柔,带着些许自谦,身体却随着他的引导灵敏地避让、旋转,舞步流畅自然,丝毫不见生疏。每一次旋转,她发间极淡的冷香便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鼻尖。
“沐小姐太谦虚了”
孙应洋嘴角噙着惯有的微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未曾离开她的眼睛,仿佛试图透过那层水润的眸光,看透其下的算计,“舞步如人,看似随波逐流,实则心有所向”
“只是不知沐小姐的心,如今向往何方?”
他的话语带着双关的意味,手臂在她腰后微微施加了一点力道,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流畅的迂回,巧妙地将她与不远处正冷眼看过来的张彦钧隔开了一段距离。
沐兮感受到那细微的引导和试探,顺势而为,身体略微靠近了他一些,仿佛是为了更好地聆听他的话语,又像是无意识的依赖。两人之间的距离悄然缩短,呼吸几乎可闻。
“我一个孤女,乱世浮萍,哪还有什么方向可言?”
她垂下眼睫,声音里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哀愁,借着舞步转换,指尖在他肩头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不过是盼着能有一方安稳之地,不至辜负了父亲的些许遗泽罢了”
“安稳之地…”
孙应洋重复着这个词,语气意味深长,“有时,最大的风险往往隐藏在看似最安稳的港湾”
“尤其是涉及…海外遗泽,更是需要格外谨慎,选择可靠的舵手”
他带着她又是一个旋转,舞池的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交替。
他的目光扫过她纤细脖颈上那串价值连城、却显然出自张彦钧之手的翡翠项链,意有所指。
沐兮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忧虑:“孙经理的意思是…”
音乐声稍稍高昂,掩盖了他们的低语。孙应洋俯身,凑近她耳畔,姿态亲密如同情人低语,吐出的字句却冰冷而清晰:“意思是,明珠暗投,最为可惜”
“尤其是存放在…瑞士联合银行保险库里的明珠,更需匹配的钥匙和绝对安全的通道,不是吗?”
“瑞士联合银行”几个字,如同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沐兮心中紧锁的盒子!她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舞步甚至出现了半秒的迟滞,尽管立刻被掩饰过去。
孙应洋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反应,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仿佛渔夫感受到了鱼线的颤动。
他继续不着痕迹地引领着她,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风月:“沐小姐不必紧张,汇丰银行与瑞士方面素有良好合作”
“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详细探讨一下如何让‘明珠’安全焕发光彩,而非……蒙尘甚至落入贼手”
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像精心调制的毒药,用巨大的利益和安全感包裹着。
沐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眸看他,眼中努力维持着被说中心事的慌乱和一丝被诱惑的动摇:“孙经理……真有办法?”
“这取决于沐小姐的信任程度,以及您手中掌握的‘钥匙’究竟有多少分量”
孙应洋微笑,最后一句话几乎擦着她的耳廓落下,温热的气息带来一阵战栗。
就在这时,舞曲渐入尾声。
他的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的腰,完成最后一个优美的定格。两人身体贴近,目光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未尽的试探、赤裸的诱惑和危险的暧昧。
“看来,音乐总是结束得太快”
孙应洋缓缓松开手,恢复了彬彬有礼的距离,仿佛刚才那段暗潮汹涌的对话从未发生。
舞曲的余韵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沐兮的手刚从孙应洋干燥稳定的手中收回,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机锋暗藏的触感。
她甚至来不及细细消化“瑞士联合银行保险箱”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信息,一股更强大、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攫住了她的手腕。
是张彦钧。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舞池边缘,动作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及。他的手指如同铁箍,带着军人特有的力度和不容置疑的强势,猛地将沐兮从孙应洋面前拽开,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几乎撞进他怀里。
“看来孙经理的舞步,也没能让沐小姐暖和起来”
张彦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冰冷而平稳,听不出喜怒,但那攥着她手腕的力度,却泄露了他极力压抑的怒火与占有欲。
他目光如炬,扫过孙应洋,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驱逐意味。
孙应洋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化的商业微笑,仿佛并未感受到任何冒犯:“能与沐小姐共舞,是孙某的荣幸。少帅和沐小姐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他滴水不漏地奉承了一句,随即优雅地欠身,“恕我失陪,还需去招呼其他客人”
他转身融入人群,仿佛刚才那场暗藏玄机的交谈从未发生。
沐兮的手腕被张彦钧攥得生疼,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她试图微微挣扎,却换来他更用力的禁锢。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带离舞池中央,走向一旁相对僻静但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休息区。
“少帅,你弄疼我了…”
沐兮低声抗议,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痛楚和被粗暴对待的委屈,眼眶微微泛红。
这副情态,半是真疼,半是表演,是为了平息他可能的更深怒火。
张彦钧猛地停下脚步,将她甩进一张宽大的丝绒沙发里。沙发柔软,她陷进去,墨绿色的旗袍与深色丝绒几乎融为一体,更衬得她肌肤胜雪,脆弱不堪。
他并未坐下,而是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身影如同一座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疼?”
他俯下身,双臂撑在沙发扶手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炽热的、带着雪茄气息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沐兮,告诉我,孙应洋那双摆弄数字的手,除了邀舞,还碰了你哪里?”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但那其中的嫉妒和暴戾,却浓得化不开。
他不在乎他们谈了什么,他在乎的是他的所有物是否被他人染指。
沐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惊惧和一丝被误解的屈辱:“少帅,孙经理只是礼貌地跳了一支舞,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无关紧要?”
张彦钧冷笑一声,指尖猝不及防地探出,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起脸,直视他眼中翻涌的黑色风暴,“那他和你贴得那么近,低声絮语些什么?”
“嗯?”
“也是无关紧要?”
他看到了孙应洋低头与她交谈的样子,沐兮心底一寒。
她强自镇定,睫毛上沾染了生理性的泪珠,颤声道:“他只是问我是否习惯这样的场合,还说周先生雅致,想必府上景致更怡人…”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周复明,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并将孙应洋的话扭曲成一种普通的、甚至略带挑拨的闲谈。
听到周复明的名字,张彦钧眼中的风暴更盛。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收紧,沐兮痛得轻轻吸气。
“周复明…孙应洋…”
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两个名字,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要在上面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背叛的痕迹,“一个两个,都当我张彦钧是死的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颈间那串沉甸甸的翡翠项链上。冰凉的翡翠贴着她温热的肌肤,形成一种诡异的触感。
他忽然松开她的下巴,手指转而抚上那冰凉的翡翠,沿着项链的弧度,缓缓下滑。
指尖偶尔擦过她锁骨下方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那动作看似轻柔,却充满了评估和占有的意味,比直接的粗暴更令人心悸。
“戴着我的东西”
“心里却在想着,怎么利用别的男人来对付我?还是想着,怎么攀上更高的枝头,嗯?”
他的指腹摩挲着一块剔透的翡翠,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猛兽在享用猎物前的低吼。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那翡翠坠子上,微微用力向下按,那冰凉的硬物压迫着她的胸骨,带来轻微的窒息感和强烈的屈辱感。华丽的珠宝,此刻成了他羞辱和警告她的刑具。
沐兮仰着头,被迫承受着他充满侵略性的审视和触碰。呼吸变得困难,脸颊因缺氧和情绪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和反抗都会激起他更强烈的反应。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从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
泪水滴落在他按在翡翠上的手背,温热与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眼泪似乎稍稍浇熄了一些他眼中的狂暴。他盯着她脆弱流泪的模样,那是一种极致的美,也是一种极致的屈服。他享受这种彻底掌控的感觉。
他缓缓松开了按压着翡翠的手指,转而用指腹,有些粗鲁地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记住这眼泪”
他低声道,声音里依旧没有多少温度,“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和他们任何一个单独相处,就不只是眼泪了”
说完,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峻威严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失控边缘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理了理自己的军装袖口,仿佛拂去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整理一下,该回去了”
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沐兮瘫软在沙发里,低头小声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心中却在冷笑,男人的嫉妒心竟是比女人还要强吗?
翡翠项链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下颌也隐隐作痛。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地触碰了一下被泪水濡湿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他指腹粗粝的触感。
屈辱、愤怒、仇恨…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疯狂交织、沸腾。
但最终,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更冷的决心所覆盖。
她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旗袍和头发,脸上重新戴上那副柔顺麻木的面具,走到他身边,再次挽住他伸出的手臂。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羞辱与交锋,从未发生。
只是她眼底深处,那簇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决绝。
瑞士联合银行的线索,她必须拿到手。
而所有这些加诸在她身上的屈辱,她都会一一记住,将来,必要百倍偿还!
宴会仍在继续,灯光依旧璀璨。但沐兮知道,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进入更惨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