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场上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泥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残迹的气味,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这片依托真实山地地貌构建的战场区域,此刻显得格外狼藉与肃杀。零星的、代表交火痕迹的激光感应器仍在固执地闪烁,像是为这场刚刚落幕的激烈对抗点缀着不甘的余烬。
李建齐就站在这片狼藉之中。
他脸上的战术油彩已经被汗水和泥土晕开,东一道西一道,使得他那张原本刚毅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滑稽,又带着几分狼狈。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那个被他们按倒在地的身影上——方辰阳。
方辰阳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在李建齐看来,充满了邪气,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极其刺耳的嘲讽。就是这个人,这个看起来甚至还带着点学生气的海军突击队员,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导演了一场足以写入此次跨军种联合演习史册的、堪称颠覆性的“斩首”行动。
一股难以名状的滞涩感,像一块沉重而湿冷的巨石,死死堵在李建齐的心口,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紧接着,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极度不甘的邪火,猛地从胸腔深处窜起,灼烧着他的喉咙。
就是这小子!
以单兵之力,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出神入化的伪装渗透技术,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毙”了坐镇指挥的任宏首长——李建齐最为敬重的老首长。这还不算完,他如同鬼魅般在指挥部区域内游走,精准的点射,在极短时间内,将包括参谋长、作战处长在内的整个指挥部高层指挥班子“一锅端”了。
整个指挥体系的瞬间瘫痪,让蓝军部队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尽管各级指战员努力维持,但失去了大脑的躯体,终究难以协调运作。而红军(海军)则趁此机会,发动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李建齐要不惜一切代价,活捉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他和他的队员们,红了眼似的在演习区域里追踪。方辰阳展现出了惊人的野外生存能力和反追踪技巧,几次三番从他们精心布置的包围圈中溜走,甚至还顺手设置陷阱,又让“山鹰”折损了几名精锐。
这是一场猫鼠游戏,但猫却被老鼠耍得团团转。耻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每一个“山鹰”队员的心。整整一个小时的奔跑,加上一点点运气,他们终于在这片山谷地带,成功合围并制服了体力消耗殆尽的方辰阳。
当队员们将方辰阳双手反剪,用战术束带捆住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涌上心头。虽然演习还没有正式结束,但活捉这个导致红军溃败的关键人物,多少能为他们、为被“斩首”的首长们挽回一丝颜面。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演习结束的尖锐哨音响彻了整个战场。几乎在哨音落下的同时,导演部传来了最终的通告:由于蓝军指挥中枢被毁,有生力量遭受重创,红军达成主要战略目标,判定海军(红军)获得此次联合演习的胜利。
这个最终判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李建齐和所有“山鹰”队员的心上。他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甚至可以说是惨烈的代价,才抓住了方辰阳,但这一切,在演习胜利的天平上,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他们的擒获,更像是在红军胜利的庆典上,一个微不足道、甚至略带讽刺的注脚。
方辰阳脸上的那抹邪笑,无疑是在这注脚上又加粗描红了一遍。
“兄弟们,”李建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他死死盯着方辰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演习是结束了,但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首长们的‘仇’,咱们空军特种部队丢的面子,得先在这小子身上算点利息!给我干他!”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积压了太久的怒火、挫败感和身为空军精锐却被人单枪匹马搅得天翻地覆的羞耻,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李建齐第一个扑了上去,一记带着风声的拳头,直奔方辰阳的腹部。他没有用全力,但力度也绝对不小,足以让方辰阳好好“感受”一下空军的“热情”。
队长带头,其他队员哪里还按捺得住?
这帮小伙子,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这次演习,他们输得太过憋屈。不是输在正面的硬碰硬,不是输在战术素养,而是输在了一个人的“偷袭”上。他们追了这么久,累得像条狗,好不容易抓住“罪魁祸首”,结果演习还输了。这种郁闷、这种无处发泄的愤懑,早已在每个人胸中沸腾。
此刻,队长的命令就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揍他!”
“妈的,让你狂!”
“给首长报仇!”
叫骂声、怒吼声瞬间响起。十几条精悍的汉子,如同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拳脚像雨点般朝着被围在中间的方辰阳落去。这不是要命的重手,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带有报复性质的、混乱的拳打脚踢。场面瞬间失去了控制。
方辰阳刚开始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显然没料到,演习已经正式结束,这帮空军兄弟的火气还这么大。他下意识地弓起身子,用手臂护住头部,同时脚下步伐灵活移动,试图格挡和闪避。他甚至试图反击,肘击、低扫,放倒了两名冲得最前的队员。
“还敢还手?”这更激起了众人的怒火。
“按住他!”
“别让他动弹!”
人太多了,而且都是训练有素的特战队员。方辰阳纵然身手不凡,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很快,他就被更多的人死死按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空间。拳脚从四面八方落在他的背上、肩上、胳膊上,虽然都避开了要害,但那滋味也绝不好受。
“喂!喂!住手!演习都结束了!你们这是违反规定!”方辰阳挣扎着喊道,声音在雨点般的击打中显得有些断断续续,“胜负已分,讲点武德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更密集的“照顾”。
突然,方辰阳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惊慌,之前的镇定和那丝邪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哎!哎!别打脸!我说兄弟们,别打脸啊!靠脸吃饭的!”
这声哀嚎,与其说是求饶,不如说是一种奇怪的强调。在这种场合下,显得有几分突兀,甚至有点滑稽。但似乎起到了一点效果,落在他头脸部周围的拳脚明显收敛了一些,但身上的“按摩”可一点没减轻。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偷袭指挥部的时候怎么不讲武德?”一个队员一边踢一边骂。
“就是!害得我们跑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山地!腿都快跑断了!”
方辰阳只能蜷缩起来,尽量护住自己,嘴里不停地嚷嚷:“演习就是战争!斩首行动是标准战术!哎哟……你们输不起啊?……别踢屁股!”
……
与此同时,数十公里外,戒备森严的演习总导演部大厅。
这里的气氛与山谷中的混乱激烈截然不同。宽阔的大厅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原本动态显示的战场态势图已经定格,取而代之的是最终的数据统计和结果分析曲线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严肃而略显凝滞的气息,高级军官和裁判们或坐或站,低声交谈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投向屏幕正中央那行醒目的红色大字:“演习终结:红军胜。”
大厅前方,一排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桌前,端坐着此次演习导演部的核心高层。居中一位,肩扛将星,神色肃穆,正是此次联合演习的总导演,军区副司令员赵振邦将军。他的左右两侧,分别是来自陆军、空军和海军的高级将领,以及负责各项数据判定的首席裁判官。
巨大的液晶屏上,一条条数据流飞快滚动,最终汇总成一份详尽的评估报告。
蓝军(空军):
? 指挥中枢(前线指挥部)被摧毁,最高指挥官及主要参谋人员判定“阵亡”。
? 一线主力部队战损率:68%。
? 重要技术节点(如通讯枢纽、后勤中心)被破坏率:55%。
? 有效战术目标完成度:42%。
黄军(陆军):
? 指挥中枢最高指挥官判定“阵亡”。
? 一线主力部队战损率:58%。
? 重要技术节点(如通讯枢纽、后勤中心)被破坏率:45%。
? 有效战术目标完成度:48%。
红军(海军):
? 指挥体系完整,主要指挥官存活。
? 一线部队战损率:31%。
? 预设战略目标(夺取关键区域、瘫痪敌指挥系统)达成率:89%。
? 成功实施“斩首”行动两次。
首席裁判官,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大校,站起身,手持激光笔,指向屏幕上的关键数据,用沉稳而清晰的声音进行着最后的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