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纵马而行,抵达鹧鸪岭。
此地乃燕山山脉中一山坳处,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窄路通往里头。
山上的雪还未化干净,覆在松柏之上,万籁俱寂,似乎没有人烟。
刘煜眯着眼睛,手搭凉棚,朝远处望去。
“这里哪有人,你小子莫不是在蒙我们?”
一旁的马匹之上,一个瘦弱的男子,趴在马背上,被马癫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人竟是刚刚那个,从大牢里提出来的匪徒。
虽然已经给他换了衣裳,但脸上隐约可见的伤痕,依旧显得他十分狼狈。
他讪笑道:“军爷,这里的确是黄胡子的老巢。我若是蒙您,军爷们早就拿刀,将小人扎个对穿!”
刘煜瞥了他一眼,嗤笑:“你倒还挺上道!”
他转头看向魏渊,“三哥,我们索性冲进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魏渊凝神静听,突然,他猛得抬手,众人马上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他发号施令。
“有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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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一支响箭擦着他的脸侧,飞了过去,扎在身后的树干上。
刘煜大惊,瞬间抽出佩刀,准备迎战。
魏渊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他翻身下马,将那匪徒也薅下来,拎着他的衣领,拽到阵前。
“说!”
匪徒讪笑着,刚要张嘴。
忽然发觉,腰上被一刀柄抵着,魏渊声音阴森森的,如魔音灌耳。
“别以为你们的黑话,我们这里没人懂。你若是敢说错一句,我就让你知道,我的刀有多快!”
那人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保证:“军爷放心,我既已经答应,就一定不会坏事!”
魏渊这才推着他,又上前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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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树林里一声厉喝:“站住!你哪路?什么价?(什么人,到哪里去)”
二人于阵前站定。
那人咳嗽一声,朝着前方树林,高声喊道:“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来找同行)”
“什么蔓?(干什么的)”
“单搓!(只做一件事)”
两个声音,一问一答。
魏渊站在那人身后,手上的刀柄往前送了两分。
那人吓得冷汗涔涔,赶紧解释:“军爷莫急,他不认得我,总归要先报上名号……”
魏渊点点头,压低了嗓音命令。
“把他们的人都叫出来。”
“这……军爷,只是拜山头而已,人家不会全都出山的……”
“别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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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敢怠慢,赶紧又喊:“我是熟脉子(自己人),跟着吴二爷跑江湖的!二爷在山下踩盘子,寻得一庄子,点子正蓝头海(目标钱多),吴二爷叫我过来,挑人靠窑(拉人一起),勾道关子(合伙出击)!”
“可有信物?”
那人回头看魏渊。
魏渊从腰间取出一枚镶满宝石的玉扳指,问他:“此物可否够作凭证?”
“这是吴二的物件儿,是当年抢了一富户,得到此物,爱不释手,从未离身。”
魏渊从身后抽出剪矢,将箭簇扒掉,挂着那枚扳指,朝向树林之中,射了出去。
不多时,就见从树林深处,跑出来一个个头不高,但速度极快的男人,捡了那枚扳指,转身就跑,嗖地一下,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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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里面未有人再答话。
魏渊慢慢拔刀,刀刃滑动刀鞘的声音,吓得那匪徒几乎要当场下跪。
“军爷,我已经照您说的做了!我说我是自己人,吴二在山下寻得一富裕山庄,叫我过来拉人,一块儿去抢了他们……”
“只说了这些?”
“只说这些。”
“他们人呢?”
“刚刚喊话的那人,是个料水的,也就是放哨的。大抵是回去,禀告他们大哥去了。”
魏渊把拔出的半截钢刀,重新收回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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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先是听到一阵鸟鸣猿啼,接着,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呼啸而来。
风驰电掣之间,一大群人,已经驻足在离魏渊他们十丈之外的林中。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着虎皮大氅,头戴皮帽,一脸的络腮胡须,一道陈年刀疤,从印堂处,砍到嘴角,十分狰狞可怖。
他腰间别了一把环刀,行动起来,铛铛作响,气派十足。
“你是吴二的并肩子(兄弟)?”男人大声喊道。
魏渊转头看向身侧那匪徒。
那人不敢简慢,赶紧应答:“我和吴二插过香,拜过把子!九江八蔓我姓何,道儿朋友们抬举,称一声何六!”
“原来是何六爷!失敬失敬!”
“黄三爷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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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隔了很远,相互抱拳。似乎这个何六,已经获得了对方的信任。
魏渊一手背在腰后,朝着身后的兵士们,比了个手势。
那黄三接着又道:“我听说,你们吴二爷进涿州城了?为何还跑到我这鹧鸪岭,来摇人!别是嫖了哪个海占子(娼妓),不想付钱,被人扣下,想让我去赎他出来吧!”
众土匪哄笑不止。
何六也不生气,待他们笑完,却听那位黄三爷又问:“吴二他向来爱吃独食,不肯分关外其他兄弟一杯羹!这次竟来求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若是黄门子(说假话),我黄三好说话,我这些兄弟,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说着,黄三身边一人,拔刀出来,朝着魏渊他们挥舞。
“是尖是星(是真是假),你速速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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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六赶紧道:“不是吴二爷吃独食,而是往常生意不大,不敢惊扰各位爷!然则此次砸窑(攻打有钱人家的大院),乃是王家大院,那家养了不少护卫,是块难啃的骨头。因此,吴二爷叫我过来码人,事成之后,四六分账!”
黄三爷听了,着实心动。
问身旁的军师:“他说的王家,可是那个一把年纪,还娶了个年轻媳妇的王老爷?”
“不错,正是那个王家!之前您还说,那媳妇着实水灵,想弄来玩上一玩!可惜王家院墙又高,护卫又多,因此作罢!”
听了这话,黄三登时心痒难耐,朗声笑道:“真是瞌睡有人送枕,渴了有人递茶!既然如此,这活儿我接了,不过,我要六成!吴二可否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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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六刚想转头,询问魏渊示下。
却听魏渊低声道:“答应他,叫他把寨中匪人,尽数带出来!”
何六赶忙又道:“黄三爷有所不知,那王家护卫,武艺高强,不是凡人。恐生变故,此行必须一举成事!三爷若是愿意前往,大可把兄弟们都叫上,咱们会同吴二爷,速战速决,不留后患!”
黄三爷大笑道:“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
这些土匪下山抢掠,如蝗虫猛兽。
除了金银财宝,还会强抢妇孺,或糟践或变卖,无恶不作。
尤其是和别的土匪合谋,抢劫的时候,没人算账,谁抢到就是谁的。
因此,人越多越好!
黄三爷纵马大笑,朝他们行进过来。
“你且放心,我黄三出了名的讲信誉,就算人多势众,遇到尖货,也一定让你们先……挑……”
他最后一字还未说出。
就见一支带簇的利箭,乘风疾驰,直接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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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三来不及躲闪,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羽箭,扎在自己眉心。
不多时,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流淌。
流到眼窝中,模糊了双眼。
黄三抬手抹了一下,刚要说什么,便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吴二身后响起。
“放箭!”
接着,漫天的箭矢如落雨一般,飞向树林中。
土匪们登时乱成一团,调过马头,想要逃走。
但那个阴沉可怖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射马腿!”
箭雨又至。
数匹马腿被射穿,瞬间跪地不起。
马上之人掉落在地上,还未爬起来,就被其他惊了的马,一脚踏在胸口,便瞬间殒命。
有人高声喊道:“那不是吴二,是靖北军!那是靖北军的羽箭!”
众土匪本就心急,此刻更是阵脚大乱。
于是一群人如没头苍蝇一般,妄图四处逃窜。
魏渊拔出佩刀,刀刃滑动,如鹤鸣一般,穿林打叶,泠泠戾天。
“一个不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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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混战就此打响。
这支队伍,由魏渊特训而成,虽然时日不久,但也会上几种阵法。
五人为一组,向前推进。
土匪往日胜在凶狠,而且袭击的多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出其不意,常常得手。
此刻遇到行动有素的兵士,很快就败下阵来!
血战结束之后,遍地横尸。
魏渊拎起长刀,放在肘窝处,折叠手臂,将长刀缓缓拉下,用衣袖擦拭上面的血迹。
满是鲜血的钢刀,重新变得光亮,映照着他冷峻狠厉的脸。
“关外十二响马吗?看来不过如此……”
刘煜扛着兵刃,也是杀红了眼。
“这些人为非作歹数十载,今日一刀结果了,属实便宜了他们!”
魏渊没有说话,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何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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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六被审了数日,水米未尽,又被放在马上,一路颠簸,早已没了力气。
此刻倒在地上,看着魏渊踏步而来,更是吓得浑身瘫软。
虽然靖北军人人忙着杀人,无人看着他,可他却不能逃跑。
临行前,在城门口,魏渊叫人塞了一颗药丸在他口中。
“这药名为七日断肠。七日内,若是能完成我说的事,我便把你放了。若是七日内完不成,我也把你放了。不过,到时候烂了肚肠,可没人给你收尸……”
魏渊走到他面前,站定。
“第一处,黄三,鹧鸪岭。下一处,带路!”
他拎起何六,扔到马背上。
其余兵士也收回箭矢,重新挂上兵刃,受伤的兵士之间,相互帮着,包扎了伤口。
众人翻身上马。
魏渊扬起马鞭,一群人便如风一般,踏着飞扬的尘土,呼啸而去。